霍诺里欧走进来,禀报说,马匹已备好牵来。于是侯爵夫人转向老爵爷说:
“咱们骑马上山吧,您得让我实实在在见识一下您在这里,在画上给我看的一切。自从我进侯爵府以来,总听别人说起这座古城堡,只是今天我才真正渴望能亲眼见见那些让人听起来总觉得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即使看了这些图,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现在还不成,”叔叔回答说,“您在这里看到的仍然只是可能成为的样子和将来的面貌;目前还有几项工作正处于停顿状态,想必艺术作品只有在大自然面前不感到无地自容时才是尽善尽美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咱们可以上山去走走,就是只到山脚也行,我很想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游览一下。”
“就照您的意思办吧。”老侯爵说。
“要骑马穿过城区,”侯爵夫人接着说,“要经过大集市的广场,相信那里已有数不清的货棚和摊点,甚至可以构成一座小城镇和一座兵营,就好像这周围地区的人家,都想把自己的需求和活动翻腾到室外,还要汇集到城中心这个广场上进行展览不可;留意观察的人可以发现,人们提供的东西真是丰富多彩,无所不包;人们需要的东西也比比皆是,应有尽有;而且让人在瞬间会产生一种错觉,似乎钱已经成了多余的东西,似乎每笔买卖只把东西交换一下就做成了。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自从侯爵昨天给我机会游览市场后,我想想这种情况甚至很欣慰,在这山区与平原毗邻之地,两边的人多么爽直地说出他们需要什么,他们希望得到什么。山地居民多么巧妙地把他们林子的木材变成千形百态,还把铁块打成各样各样的需求品,平原地区的人也用形形色色的货物去迎合他们的口味,满足他们的心愿,人们几乎不去分辨他们拿的货物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也不管他们有什么用处。”
“我知道,”老侯爵回答说,“我的姪子对这次大集极为重视,因为恰好在这个季节,让人们收入大于支出是很重要的,正如这次集贸活动,它既影响到一个小家庭的经济收入,也会最终影响到国家财政总收入。不过请原谅,亲爱的,我从来不喜欢骑马逛集市和交易会,想到那种地方步步受阻,寸步难行的场面,我的脑海里不由得又会浮现出那次火灾的惨状,似乎大火又在我眼前熊熊燃烧,我又看到大批的货物和商品被烧得精光,化为一片灰烬,我几乎不……”
“请您可别耽搁我们的大好时光,”侯爵夫人插嘴打断他的话。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封臣已经不止一次地给她讲述那场灾祸了,每次听了都叫她心惊胆战。情况是这样的:有一回,他去作一次长途旅行,晚上他下榻在集市区一家最好的客店,这个广场由于大集被挤得水泄不通;他早已累得疲惫不堪,倒床即睡。半夜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喊声和熊熊大火把他惊醒,这时火舌已舐向他下榻的客房。
侯爵夫人赶紧跨上她心爱的骏马,她没有驶向通往山上的后门,而是带领那些不十分情愿却也已做好准备的随从直奔通向山下的前门;这也难怪,有谁会不愿意与她这样的美人儿并驾齐驱,又有谁会不愿意追随她的芳影呢。霍诺里欧也不例外,他甚至放弃了平时一直向往的狩猎活动,心甘情愿地留了下来,就是为能够专门来侍候她。
正如所料,在集市广场他们的马只能走走停停,缓慢地向前移动。每次停下来时,这位可爱的美人都用一些妙趣横生的话语逗大家开心。
“如果真要考验考验我的耐性,我倒正好利用此时把昨天的功课重温一遍。”
这时有一大群人朝着这一行人马争先恐后地拥来,至使他们只能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挪动。众多的黎民百姓都渴望能目睹一下这位年轻夫人的风采。当他们看到侯国的第一夫人不但光彩照人,而且风姿秀逸无比,于是一张张笑脸都明显地流露出满意的欢悦。
广场上,混混杂杂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有居住在幽静的山岩间、云杉林和赤松林中的山民,有来自丘陵地、河滩和草场的居民,还有一切可以挤拢过来的人。侯爵夫人静静地环视周围的人群,然后对她的随行人员说,所有这些人,不论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们的衣服该用多少料子呀,这完全大可不必,他们用了过多的毛料和亚麻布,还用了过多的绦子镶边,就好像不如此,女人便不能充分炫耀自己的丰满、男人也不足以显示自己的富态似的。
“咱们还是随他们便吧,”叔叔回答说,“人的钱多了,不管用在什么地方,都会觉得心情舒畅,不过,最叫人痛快的还是用华丽的服饰打扮自己。”
美丽的夫人对此话表示十分赞同。
他们就这样缓辔徐行,渐渐来到通往市郊的一处空旷的场地,货棚和摊点到此截止,映入眼帘的是另一种用木板搭成的大棚,他们一行人几乎还没来得及瞥上一眼,突然迎面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听上去好像是到了该给展览用的野兽喂食的时候了,狮子似乎要让人听听它在沙漠和森林中是怎样发威的,凶猛的吼叫声把马吓得混身颤抖。人们确实不能忽视,在这个文明的世界里,沙漠之王狮子发起威风来是多么可怕。到了大棚近处,他们自然不会放过那些花花绿绿的巨幅广告画,这些图画色彩艳丽,把一只只陌生的动物画得又威武又雄壮,又有些吓人,好让这些爱好和平的国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均想一睹为快才好。这时只见一头狂怒的老虎正扑向一个摩尔人,似乎想要撕咬他,另有一头狮子正威风凛凛地东张西望,那神态就好像在它面前没有发现值得捕捉的猎物似的,其它形形色色的奇特的野兽在这些猛兽旁边就只好是小巫见大巫、不可能得到太多的注意。
“咱们回来时,”侯爵夫人说,“索性下马再仔细瞧瞧这些难得见到的宾客。”
“真是不可思议,”老侯爵说,“人为什么总是爱把恐怖当成一种兴奋剂;在大棚里面,老虎原本是乖乖地躺在笼子里,可是一到了外面,却非得让它狂怒地扑向一个摩尔人①,好叫人们相信,在棚子里面看到的就是类似的表演。世界上的谋杀和凶杀难道还不够?火灾和毁灭难道还不够?说唱艺人还要到每一个角落去反复演唱这些东西,善良的人们也心甘情愿去接受惊吓,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体会到,自由自在地呼吸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赞美颂扬。”
-
①摩尔人:黑人旧称。
不管那些可怕的画面上令人无比恐惧的形象给他们留下多么可怕的印象,当他们一行人走出城门,来到城郊最令人心旷神怡的野外时,所有这些恐怖形象均一扫而光。他们先沿河岸走,这条河开始很窄,河水只能承载轻便的小舟,但渐渐地变成了一条最大的河流,并以此保住了自己的名字,使周围广阔的土地恢复了生机;接着他们还经过了一座座精心管理的果园和供人休憩的花园;再往高处走,他们渐渐地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开阔、舒适的居住区,他们一边走一边东瞧瞧西望望,直到一片灌木丛和一片小树林先后接待了他们。优雅的环境挡住了他们的视野,却使他们顿时神清气爽。再往前,一道通往山上的草原山谷友好地迎接他们,不久前刚刚割过第二茬草的草地得到源源不断涌冒出来的泉水的滋润,青草又像绿茸茸的天鹅绒一般铺满了山谷。就这样他们走出了树林,向着一个更高更空旷的观望点前进。经过一番兴高采烈的攀登,他们到达了上面,此刻,在很远的地方,在前面新出现的一片树丛上方,展现在他们眼前的,除了岩峰,树梢,还有高高耸立的古代宫殿,他们朝圣的地方。转过身子往回看——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到达这里后而不转身往回看的——透过一棵棵大树偶然形成的缝隙,在他们的左边,他们看到了侯爵府,它被朝阳照射得光彩夺目;在城区美丽的建筑物上空,淡淡的烟雾缭绕上升;再朝右边看去,可以看到城区地势较低的那部份,可以看到弯弯曲曲流过的河流,丛生的树林、草地和磨房,正中是一片辽阔的肥田沃土。
在他们饱览这一切景物后,或者更确切地说,如同我们在登高望远时常常出现的情况那样,总希望登得更高,望得更远,于是他们又继续往上骑,来到一块宽宽的平坦的石头岩上,由此望去,古城堡就宛如一座加了绿顶的山峰,迎面而立。山脚周围环绕着一些年龄还不太长的树木。再往上走,这才发现他们已来到一座最陡峭、最难攀登的山岩一侧。这陡峭的山岩自古以来就矗立在这里,就像扎了根一样一动不动,非常坚固,并且越堆集越高。此间,也有巨石跌落下来,摔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或者碎碎的,不规则地堆在那里,好像要以此来阻止最大胆的人向它展开攻势。不过陡峭和险峻正合年轻人的心意,对付它,迅速地爬上去,征服它,对年青的肢体来说是一种享受。侯爵夫人已跃跃欲试,霍诺里欧扶她下马,老侯爵尽管贪图舒服,却也不甘落后,愿意奉陪到底,他不想让人说他年老体衰。所有的马被牵往山脚拴在林子里。他们想爬到高处一块突出来的巨岩上去,那里因为较平坦可以供他们立足,而且可以极目远眺,尽管山下的景物看起来很小,但一幅幅奇丽的画面一个接一个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