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严嵩在殿上,听得海瑞与帝之语,诚恐特降恩旨,把太子赦了出来,仍居储位,则己女之宠就衰矣,随即俯伏金阶,奏道:“前者皇子与张氏有罪,被废已经数载,天下臣民皆知。
陛下不宜听海瑞之言,致有出尔反尔之讥。此必海瑞勾通长门,因此乘机巧说,以图蛊惑,望陛下速诛之,则天下幸甚矣!”
帝笑对嵩说道:“卿有子否?”嵩道:“臣只一子。”帝曰:“朕欲卿子代朕子幽禁数载,卿愿否?”嵩道:“臣儿无罪,不得入此幽宫。”帝笑说:“可知道又来了!你子无罪,故不得入此长门。岂朕子有罪,合当长禁耶?丞相勿再言,且退。”嵩惭愧而出。帝即令内侍持节赦皇后、太子出冷宫,另备宴于绮春轩,父子相庆。诸臣随驾回宫,各各散出。严嵩急急回府,再作计议,自不必说。
再谈张皇后与太子自从贬入幽宫,不觉四载。母子二人,日夕惟有对泣而已。幸赖有冯保时时开解,不然则恐不能双全矣。这日,张后在冷宫,想起今日乃是皇上万寿,又值四旬,遂对太子说道:“今日正是你父四旬万寿,天下臣民,皆来称庆。若是我与你不曾被废,今日不知怎生高兴呢!”
太子听了,含着一眶眼泪说道:“可恨奸妃狠毒,致使我父子不能见面。他日重睹青天,我怎肯与她干休!”说罢痛哭起来。冯保在旁劝慰道:“娘娘、太子爷,都莫要哭,朝廷岂无公论?且自宽怀忍耐而待之的好。”
说犹未了,忽听叩门之声。冯保出问何人,只见司礼监胡斌手捧节钺说道:“皇爷有旨,特赦皇后、殿下二人,立即到绮春轩朝见,幸速前往。”张后与太子连望阙谢恩。旋有小内侍捧着冠服进来,张后与太子换了吉服,随着胡斌来到。
时帝已在绮春轩等候,忽见张氏携着太子而来。其时太子年已七岁,生得志气轩昂。帝一见,不觉喜动颜色。皇后与太子俱伏于地下待罪。帝即下座,亲手挽起后与太子,重新祝寿。
帝动了父子之情,不觉流下几点泪来。张后道:“罪妾幽闭深宫,以为今生不能再见天日矣。何幸陛下突施格外天恩耶?”
帝惭愧笑道:“昔日之事,毋烦絮说,且言今日之欢。”此时筵席已备,太子亲自把盏。帝大喜,与张后叙些旧话,直至月上柳梢,方撤之。是夕帝与张后宿于绮春轩内,令冯保侍护太子于青宫。
次日,帝令侍读学士颜培源为傅,教习太子诗书,改绮春轩为重庆宫。却只不题起改易之事情。张后亦不敢多言,百凡缄口而已。冯保打听明白,才知是海瑞之力,即奏知张后。张后感激海瑞之恩,召太子入宫谓曰:“我与儿得复见天日者,皆海主事之力也。你当铭之五内,他日毋忘其功。”太子道:“儿当镂心刻骨,将来图报恩人就是。”暂且不表。
又说那严氏卿怜,得知皇上复召张后,特赦太子,仍复青宫,心中大怒。又见帝久不临幸,未免惊忧,终日嗟怨,泪不曾干。(原夹注:可知如此苦况,独不思他人否?谚曰:“烧红的火棒,拿不得两头。”就是此等人可笑。)乃修书一封,令人送与严嵩,令其为计。
严嵩正因女儿之事,心中忧闷,连日不曾上朝。忽然接到宫中书札,乃展视之,见写道:
女卿怜百拜,敬禀者:女蒙大人豢养,并荷提撕,得侍椒房,亦云幸矣。不意坐位未暖,忽有此变。今张氏与太子皆蒙恩赦,女料不日皇上必复其位。太子今已复居青宫,张后现居绮春轩,帝即改为重庆宫,观此则可想矣。
虽不明言更复,其改名重庆者,盖有自也。倘一旦复位,置我何地?当先思所以自卫之计,庶免不测之虑,惟大人图之可也。书不尽赘,惟早决。谨禀。
严嵩看了,沉吟半晌,无计可施。自思皇上之意,却要改复。未言者,是所不忍也。若不及早自卫,必有不测之祸矣。
及复书一札,令人持回。致复卿怜,叫她依书行事。
来人持回,卿怜将书即时拆开,细看其书云:览阅来书,备知一切。但此事之祸机已伏,发在迟早,则未可料。其改重庆二字,乃重相欢庆之意。你宜早退旧地,乃让正院于彼。则帝喜你之贤淑,而祸患尽息矣。你宜悉想,毋致噬脐。我你与有荣施焉。此复,不尽所言,统惟早定大机可也。
严氏看了父亲回书,自思让位之说亦得。但我已在正院四载,今日复居人下,岂不被人耻笑?若不让回正院与她,皇上必然有以怪我,此际更不可开交。左思右想,别无妙计,只得自作小奏一笺,令人持献与帝。
帝览其奏云:臣妾卿怜,诚惶诚悚,九顿谨奏:窃妾乃蒲姿柳质,谬蒙圣恩,持置正宫,受恩之日,心身未安。时以圣意过深,不敢固辞,忍隐五中,直至于兹。今恭逢皇上四旬万寿,八方庆洽,所有囚徒,皆被恩泽。皇后张氏,太子某,皆蒙恩赦,俾得重沐恩膏。妾心数载之默祈者,一旦已酬。
今谨具寸笺,伏乞皇上鉴原,仍以皇后张氏复正昭阳。妾仍侍侧,不胜幸甚矣。谨奏以闻。伏乞陛下圣鉴。妾卿怜临池,不胜惶恐之至:帝览奏即批其笺末云:览阅来奏,不胜欣忭。具见卿贤恭德淑,洵堪嘉尚。
准如所请,着即日移居临春院。其昭阳正院,着司礼太监王贞,即行洒扫。差礼部郎中侯植桐,备法驾恭迎张皇后复居故宫。其文武诸臣,仍往朝贺三日。钦此。
批毕,即令来人持回。严氏看了,即日移迁临春宫去了。
王贞把昭阳正院洒扫一番,张灯结彩伺候。郎中即齐了銮驾仪从,引领着到绮春轩来。早有太监们进了后冠服,张后穿了,望阙谢恩毕,随即登舆,就有许多宫娥、侍女随从。太子身穿吉服,腰悬宝剑,护驾而行。来到正院,一派音乐,迎入宫中。
礼部率领文武诸臣朝贺毕。张后传懿旨,卷起珠帘,宣谕诸臣曰:“哀家前者因咎被废。今蒙皇上重加殊恩,复正昭阳。你等皆宜忠君爱民为首,毋负至意。”众臣领命。其时,海瑞亦列于内。张后看见,特宣上阶谕道:“哀家今复昭阳者,赖卿之功也,特赐锦缎十匹,如意一枝。”海瑞叩头谢恩。诸臣皆散,帝亦进宫,与张后称庆,从此夫妻相爱如初,按下不表。
且说李夫人思念家乡,坚意要回潮阳。海瑞亦不便强留,便向张夫人致意:“我女年已及笄,必须婚配。今既回粤,彼此相隔数千里之远。况我在京不知何日满任,恐耽误了亲事。
不若择个吉日,就在衙中成亲,甚为两便。”李夫人应允。海瑞便择了吉日,把女儿金姑招赘李受荫为婿。不觉过了满月,惟是没有盘费打发他母子起程。
海瑞焦闷了数日,并无一策,忽然想起太子待我恩深,今值此忧蹙之际,何不修书,向他借贷少许?主意已定,遂即拂拭花笺,浓磨香墨,一挥而就。封缄完固,袖到青宫门首,候了半日,方见冯保出来。冯保见了,忙上前作揖道:“海恩公在此何干?”海瑞回礼道:“殿下安否?”冯保道:“太子幸托清安,现在太傅处念书呢。”海瑞道:“在下有寸缄,敢烦公公转致如何?”冯保道:“这个使得。”海瑞便在袖中取了书札,交与冯保道:“相烦即送,明日在下来听回信。”冯保答应,各相揖别。海瑞回到本衙,对张夫人说知。夫人道:“此书一到,太子必然见允的。”
不说海瑞盼望佳音,再谈那冯保接了书信,急急来到青宫,恰好太子放学,冯保即把海瑞的书札呈上道:“海恩公今日在宫门外遇了奴婢,先请问爷的安,次将书札交与奴婢,说是要面呈殿下开拆。”太子接了札展开,只见上面是:臣海瑞谨百拜,致书于青宫殿下。敬禀者:瑞因敝亲家李纯阳之家属,即日回粤,苦无资斧,百贷莫应。敢冒昧敬干,乞贷千金,俾得借资敝亲回粤,不致流落京城,并故翰林之柩,得归故土,以正首丘,皆赖洪慈所赐矣。
专布,并请金安太子看毕说道:“海恩人固已如此。但我一时没有,怎生是好?”便向冯保问计。正是:惟有感恩与积恨,千年万载不成尘。
毕竟冯保说出什么计策来,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