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化尊者,未详名姓,亦未知何许人,从何时出家,从何师得道,俱失于查考。但尊者为人,不拘绳检,放荡于礼法之外,尝提化街中,佯狂无度,手中执持一铎,凡见人无高下,只振铎一声,乞求施予。时人见其所为如此,有似木铎劝化者然,故遂号普化和尚,尝居止无垢庵,作为证悟之言曰:

佛体本无为,迷情妄分别。法身等虚空,未曾有生灭。

有缘便出世,无缘佛入灭。处处化众生,犹如水中月。

非明亦非幽,无生亦非灭。生亦未曾生,灭亦未曾灭。

了见无心处,自然无法说。

又七言诗曰:

烛□无为□目人,不除妄想不求真。

无明实性即佛性,幻化空身即法身。

尊者整日沿街振铎,叫云:“明头来也打,暗头来也打。”人莫解其意。一日,临济禅师命从游僧徒捉住尊者问云:“汝说明也打,暗也打,不能必其常明,必其常暗,假饶不明不暗时如何?”尊者心忖曰:“莫道世间人睇朦,眼前便是赏音人。天道有明有暗,亦有不明不暗时分,明暗既打,不好说不明不暗不打,这禅机被人识破。只应曰:“不暗不明休妄说,来日大悲院有斋,任你来打。”只说此一言,相辞而去。有诗为证:

沿街振铎暗明来,临济禅师识诈□。

不暗不明何主意,无言只应大悲□。

尊者一日暮至临济禅师院,手持一茎生菜啖之,临济师曰:“这汉粗大,酷似一头驴子。”尊者闻言,便作驴鸣数声。临济禅师笑曰:“此汉因人成事,碌碌无奇,何足弄哉。”乃休而不较。有诗为证:

菜根生啖味何如,酷似昂藏一匹驴。

尊者甘为驴自叫,济师大笑不图谟。

尊者一日与河阳木塔长老在僧堂与众僧闲坐,讲论如来法旨。“某祖出自某人名下,某沮传自某人衣钵,某祖住世若干年,建立有几功果,某祖游遍若干,普济有几万众生。释家源流虽若灯之相传不灭,其实俱有个要机,吾为汝众人言之:认佛性,则沦于空,论佛心,则滞于实。有此实心,斯佛性不为顽空,有此空明,斯佛心不为着象。”又曰:“有力虽伪,弃之则佛道难成。无为虽真,执之则慧性不朗,此自古迄今,众生为佛真诀,汝等当识之。”有诗为证:

闲坐僧堂论法门,源流历历掌中轮。

要机不外明空实,自古流今所共闻。

临济禅师又一日与河阳木塔长老私议云:“新来普化长老每日在街市中募缘提化,掣时掣颠,知此人是凡是圣?”众僧无以对。言未毕,尊者适从外来,普济问曰:“汝从何来?”尊者云:“汝性聪惠,知我是凡是圣耶?”临济禅师见尊者平日振铎颠狂,亦器重之,但不合以自圣为问,故大声喝之使退,无得乱说。尊者以己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临济颇具只眼,河阳木塔卑卑无足致矣。遂以手指谪之云:

河阳新妇子,木塔老婆禅。

临济小厮儿,却具一只眼。

尊者指谪此言,盖右临济而左河阳木塔也。临济佯为不知而骂曰:“死贼驴。”尊者即应声云:“既是贼,便当出去。”二人对面谈禅,可为会悟者道,难与胶固者言也。所谓得意笑谈皆契友,知心妙处不须多是也。有诗为证:

抚琴信是要知音,不是知音枉费心。

临济与师相契合,一言解悟两情真。

尊者又尝于阛阓间振铎唱曰:“觅个去处不可得。”人莫解其意。独道吾禅师中道遇之,闻其呼唱,问曰:“汝这和尚,终日云觅个去处不可得,且问汝欲觅甚么去处而不可得也?”尊者即反诘之曰:“汝问我欲往甚么去处去,我且问汝今从甚么来处来,知得汝来处,便知吾去处也。”道吾途中被尊者一驳,口若乞暗,莫知所对。尊者知道吾非是谈心之侣,遂不顾盼,掣手振铎,仍前呼唱而去。道吾深服其论,有诗为证:

觅求去处竟难谐,且问渠从那处来。

道友默然无语对,老僧掣手即离开。

尊者功完行满,一日将示寂,乃振铎入市大呼,谓众曰:“穷冬腊尽,上下左右无衣遮护,乞坊厢施主为我舍个直裰。”俗人莫知此为示寂禅语,真以为寒冷无衣,有哀其穷,或与以披袄者,有矜其冷,或与以布裘者,尊者俱推辞不受。次日仍前振铎,市中呼叫,市人叱之曰:“此和尚好不知足,好难为人,不受披袄,不受布裘,二者之外,欲求绫罗缎绢为汝作直裰耶?”临济禅师知其主意有在,不向人泄漏其机,只背地令人以木棺遗之。尊者见棺木发笑曰:“可恶临济小儿,取来尊长面前饶舌。”遂对使受之。自后不复沿街呼叫。次日,自擎其棺,出城北门外,振铎数声,入棺,长啸一声而逝,有诗为证:

乞施直裰寓禅机,裘袄相遗总不知。

临济送棺无却阻,一声长啸即西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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