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克莱拉并不满足于此。她知道有一种神秘伟大的力量存在着,它笼罩着她,可是它并不常常支持她。因为一到早晨,它就变得太不一样了。他们已经交欢过了,但是她仍然无法保持住这一刻。她想再次得到它,她想得到某种永恒的东西,她还没有充分意识到它是什么。认为自己想要的就是他。可他已经靠不住了,他们之间以前存在的关系也许不会再发生了,他可能会离她而去,她没有得到他的心。因此,她感到不满足。她显然已经尝试过,但是她没有抓到——一种——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一种她竭力想拥有的东西。
第二天早晨,保罗内心充满了宁静,感到十分愉快,简直就像已经经受了情欲之火的洗礼静下心来了。但是,这并不是因为克莱拉,那因她而起的事,但却与她无关。他们彼此没有更加接近,只像是一种巨大的力量盲目地摆弄着他俩。
那天,克莱拉在厂里一看见保罗,她心里像燃烧着一团火似的。这是他的身体和额头,她心中的火越烧越旺,她不由地想抱住他。但是,那天早晨,他却异常平静和矜持,只顾着发号施令。她跟着他走进漆黑,阴沉的地下室,向他举起双臂。他吻了她,火热的激情又开始在他身上燃烧起来。此时,门口来人了,于是他跑上楼去,她神情恍惚地走回车间。
后来这股欲火慢慢平息下来。他越来越感觉到他的那次经历,已超出了某个人的具体,也并非是克莱拉。他爱她,在强烈的激情之后,萌发了一种浓浓的柔情。但是并不是她使得他的心灵得到了安宁。他一直想把她变成一种她不可能成为的东西。
克莱拉狂热地迷恋着保罗。她可能看到却不能抚摸他。在厂里,当他同她谈论了有关蜷线织品时,她就禁不住偷偷地抚摸他侧身。她跟随着他走出车间,进入地下室,只为了匆匆的一个吻。她那双始终含情脉脉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眼里满含着压抑不住的狂热。他怕她,生怕她在其他女人面前露出马脚来。她在用餐时间总是等着他,在拥抱他之后,才肯去吃饭。他感觉她好像已失去了自制力,简直成了他的累赘,对此保罗十分恼火。
“你总是想要亲吻,拥抱是为了什么呀?”他说,“做什么事都得有个时间概念嘛!”
她抬起眼睛望着他,目光里流露出愤恨。
“难道我一直想要吻你吗?”她说。
“总是这样,甚至在我去找你谈论工作时。我不想在工作时间谈情说爱,工作就是工作……”
“那爱是什么?”她问。“难道爱还有专门规定的时间吗?”
“是的,工作以外的时间。”
“那你要根据乔丹先生工厂的下班时间来规定它啦?”
“不错,还要根据各种业务办完后的时间来定。”
“爱情只能在余暇时间才能有,对吗?”
“不错,而且不能总是——亲吻这种爱情。”
“那这就是你对爱情的所有看法吗?”
“这就足够了。”
“我很高兴你这样想。”
过后一段时间,她对他很冷淡——她恨他,在她对他冷淡、鄙视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坐卧不安,直到她重新原谅他才恢复了平静。但是,当他们重新和好时。他们没有丝毫更贴近的迹象。他吸引她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满足过她。
那年春天,他们一起去了海滨。在瑟德索浦附近的一家小别墅里租了房间,过着夫妻般的生活,雷渥斯太太有时跟他们一起去。
在诺丁汉姆城,人人都知道保罗·莫瑞尔和道伍斯太太有来往。可是,表面上什么也没发生,再加上克莱拉总是过着独居的生活,而保罗看上去又是如此单纯忠实,因此倒没招来多少闲话。
他喜爱林肯郡的海岸,而她喜爱大海。早上他们常常一起出去洗海水澡。灰蒙蒙的黎明,远处已有各种色彩的沼泽地,以及两岸长满了牧草的荒滩,都足以使他感到心旷神情。他们从木板桥走上公路,环顾四周那单调的漫无边际的平地,只见陆地比天空略微幽暗一些。沙丘外大海的声音很微弱。
他的内心因感受到了生活的冷酷而觉得无比充实。她爱此时的他,坚强而又孤独,双眼里闪烁着美丽的光彩。
他们冻得瑟瑟发抖,于是,他们俩开始赛跑,沿着公路一直跑回绿草地。她跑得很快,脸一会就通红了,裸露着脖子,两眼炯炯有神。他喜欢她,因为她体态如此丰腴,可动作又如此敏捷。他自己体态十分轻盈。她姿势优美地向前跑。两人渐渐暖和起来了,于是就手拉手往前走去。
一道曙光出现在天空中,苍白的月亮半悬在天边,向西沉去。朦胧的大地上,万物开始复苏。大叶的植物也变得明晰可见。他们穿过寒冷的沙丘中的一条小路,来到了海滩上。在曙光照耀下,漫长空旷的海滩在海水下呻吟着,远处的海洋变成一条长长的带白边的黑带。苍茫的大海上空渐渐红光微露。云彩立即被染成了红色,一片片分散开去。颜色渐渐地由绯红色变成棕红色,再由桔红变成暗金色,而太阳就在这一片金光中冉冉升起,顿时滚滚的波涛上被洒上了无数的碎金,好像有人走过海面,一边走,一边从身边的桶里不断地洒下许多金光。
细浪拍打着海岸发出沙沙的声音。海鸥则像一朵朵小浪花,在海浪上端来回盘旋,个头虽小,可叫声却分外响亮。远处的海岸绵延伸展,逐渐消失在这晨光之中。芦苇丛生的沙丘,随着海滩的地势变为平地。他们的右边是马伯索浦。看上去显得很小。平坦的海岸上只有他们俩在尽情地观赏着浩瀚的大海、初升的朝阳,只有他们在忘我地倾听着海浪的轻声呻吟及海鸥的凄楚的鸣叫。
他们在沙丘中找到了一个温暖避风的洞穴,保罗站在里面凝望着大海。
“真美。”他说。
“现在千万别变得多愁善感啊。”她说。
看见他像个孤独的诗人似的伫立在那儿眺望着大海,她不禁被激怒了。他笑着。她很快地脱掉了衣服。
“今天早上的海浪真美。”她洋洋自得地说。
她的水性比他好。他懒散地站着,望着她。
“你不想去吗?”她说。
“一会儿过来。”他答道。
她肩膀丰满、皮肤粉白柔嫩。一阵微风从海上吹来,吹拂着她的身子,撩乱了她的秀发。
晨曦中呈现出一片金色,明净而可爱,南北方层层的阴云似乎还在消散。克莱拉避开风头站着,一面盘绕着头发,一大片海草挺立在这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身后。她瞥了一眼大海,又望望他,他的那双黑眼睛已望着她。她喜欢这双眼睛,却又不能理解它们。她用双臂抱住胸膊,退缩着,笑道:
“噢,天真冷啊!”
他向前倾俯吻了她,突然紧紧地搂住了她,又吻了一下,她站在那儿等待着。他盯着她的眼睛,随后目光又移向了白色的海滩。
“那就去吧!”他轻声说。
她伸出双臂环绕着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动情地吻着他。然后走开了,说着:
“你来吗?”
“马上就来。”
她吃力地走在柔软的沙滩上。他站在沙丘上,望着苍茫茫的海岸环绕着她。她变得越来越小,小得失去了比例,仿佛是只大白鸟吃力地向前走着。
“还没有海滩上的一块白色的卵石大,也比不上沙滩上翻动着的一朵浪花。”他自言自语道。
她似乎还在穿越巨大的喧闹的海岸。看着看着,她不见了踪影,眩目的阳光遮住了她的身影。继而他又看到她了,仅仅像一点白斑,伴随着阵阵涛声走在白色的海滩上。
“瞧,她多么渺小!”他自言自语说,“她就像消失在海滩上的一粒细沙——不过是随风飘动着的一个小小的白斑点。一个微小的白色浪花,在这晨曦中简直像不存在似的。可为什么她会这样吸引我呢?”
这天早上没有一个人打扰他们。她已经下水去了。宽广的海滩,长着蓝色海草的沙丘及波光粼粼的海水都在闪闪发光,组成了这茫茫无垠的荒原。
“她到底是什么呀?”他心里想着。“这儿是海滨的早晨,雄伟秀美,千古不变;那儿是她,整日自寻烦恼,永不满足,转瞬即逝就像浪花上的泡沫。她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代表着某种东西,就像浪花代表大海一样,可是她究竟是什么呢?我所关心的其实不是她。”
接着,他被自己心里的这些无意识的思想惊呆了。好像他清清楚楚地全讲了出来,早晨的一切全都听见了似的。他匆忙脱掉衣服,赶紧跑下沙滩。克莱拉正张着望他。她扬着臂膀冲他招手,她的身子随着浪花时起时伏。他跳进细浪中,不一会儿,她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