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走上前来,脱下帽子,给她行了个礼。

“要不要我带你参观一下这个城市,夫人?”

“不用了,谢谢。”她回答说:“我有儿子陪着。”

保罗就怪她在回答时没有显得高傲一点。

“走开吧,你。”她叫道:“哈!那儿是犹太教堂。喂,你记不记得那次布道,保罗……?”

可是,她几乎爬不上教堂的那条陡坡,开始时他没注意。后来,他突然发现母亲累得几乎连话都不能讲了。于是就带着她走进一间小酒店,让她休息一下。

“没事儿。”她说,“就是我的心脏有点衰老了,这是难免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他的心又一阵抽搐,痛苦万分。他想哭,想捣毁所有的东西。

他们又动身了,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着。每一步就像一个重担压在他胸口上。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要爆炸。最后,母子俩终于爬上了山顶。她出神地站在那里,望着城堡大门,望着教堂正面,简直都入迷了,忘记了自己。

“这要比我想象中的好!”她叫道。

不过,他却不喜欢她这副神情。他一直跟着她,始终思虑重重。他们一起坐在教堂里,跟唱诗班一起做礼拜。她有些胆怯。

“我想这是人人都可以参加的吧?”她问儿子。

“是的。”他回答道:“你认为他们会那么无礼地把我们赶走?”

“可是,我相信,”她叫道:“他们要是听到了你的这番话,就会这么做的。”

做礼拜时,她脸上好象闪着兴奋和喜悦的光。而保罗却始终想发火,想捣毁东西,想痛哭一场。

后来,他们趴在墙上,探身俯瞰着下面的城市。保罗突然说:

“为什么一个人就不能有一个年轻的妈妈?她为什么要老?”

“哦,”母亲笑了起来:“她对此也无能为力啊。”

“可我为什么又不是长子呢?瞧——别人总是说小儿子占便宜——可是瞧,长子有年轻的妈妈。你应该让我作长子。”

“我可没法安排这个。”她分辩说。“你想想,抱怨我还不如怨你。”

他冲她转了过来,脸色苍白,眼睛里闪着愤怒。

“你为什么要老呢!”他说。保罗因自己无能为力而火冒三丈。“你为什么走不动,你为什么不能陪我到处走走?”

“以前啊,”她回答说:“我能比你还快地跑上那座山。”

“这话对我有什么用?”他大声喊着,一拳打在墙上。接着,他变得很伤心。“你病了真糟糕。亲爱的妈妈,这是……”

“病!”她喊着说:“我只是有点老了,你得容忍这点。”

两人都沉默不言,不过他们都难以忍受。后来,吃茶点时,他们又高兴了。他们坐在布雷福河畔观看游船。这时,他把克莱拉的情况告诉了母亲。母亲问了他一连串的问题。

“那她跟谁住在一起?”

“跟她妈妈住在蓝铃山上。”

“她们的日子还过得去吗?”

“我不认为。她们可能在干挑花边的工作。”

“那么,她有什么魅力,孩子?”

“我不知道她是否很迷人,妈妈。但她不错,而且她很直率,你知道——一点也不是使心眼的人。”

“可是她比你大得多。”

“她三十岁,我快二十三岁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她?”

“因为,我不知道——她有一种挑战似的性子——一种愤世嫉俗的神态。”

莫瑞尔太太考虑着。儿子爱上了一个女人,她应该高兴才是,那女人是——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可是,他如此烦躁,一会儿暴跳如雷,一会儿又意气消沉。她希望他结识了一个好女人——她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希望什么,但也不想去弄清楚。不管怎么说,她对克莱拉倒没有什么敌意。

安妮快要结婚了。伦纳德已经去伯明翰工作了。有个周末,他到家里来,母亲对他说:

“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孩子。”

“我也不知道。”他说,“我只觉得心烦意乱,妈。”

他已经叫她“妈妈”了,叫起来像个小孩。

“你真的觉得你住的地方条件不错吗?”她问。

“是的——是的。只是——总觉得有点别扭,你得给自己倒茶,即使你把茶倒在菜碟里,一口一口地把它喝光,也没人管你怨你。可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喝茶也不那么有味儿了。”

莫瑞尔太太笑了。

“这就让你受不了啦?”她说。

“我不知道。我想结婚。”他脱口而出,说罢扭着手指头,盯着脚上的靴子。屋里沉默了一阵。

“可是,”她叫道。“我记得你说过要再等一年。”

“是的,我是这么说过。”他固执地回答。

她又考虑了一阵。

“你知道,”她说:“安妮花钱有点儿大手大脚。她只存了十一镑。而且我知道,孩子,你的运气也不大好。”

他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朵根上。

“我已经攒了三十四镑。”他说罢,就低下头,两只手在扭着手指头。

“而且你知道,”她说,“我是一无所有……”

“我不要你的,妈!”他叫道,脸色通红,看样子是又难受又想辩解什么。

“当然,孩子,我清楚。我只是希望我有钱。拿出五英镑来操办婚礼和买用的东西——只剩下二十九镑,派不了多大的用场。”

他仍旧扭着手指头,执拗而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不过,你是真想结婚吗?”她问:“你觉得自己应该结婚了吗?”

他那双蓝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是的。”他说。

“那么,”她回答道,“我们都得为此尽力而为了,孩子。”

他再抬起头时,已是热泪盈眶。

“我不想让安妮觉得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他挣扎着说。

“孩子,”她说,“你的情况已经比较稳定——有一份体面的职业。如果有个男人想要我的话,我只凭他最近一星期的工资操办婚事我也会嫁给他的。刚开始过紧日子她可能觉得不太习惯。年轻姑娘都这样,她们总认为理所应当地该有个舒适的家。我曾经有过比较讲究的家具,但这又不能代表一切。

就这样,婚礼几乎立即就举行了。亚瑟回家了,穿着军装十分神气。安妮穿着一身她平时星期天才穿的鸽灰色礼服,看上去漂亮可爱。莫瑞尔觉得安妮这么早结婚真是个傻瓜,因此对女婿很冷淡。莫瑞尔太太戴着帽子,穿的衬衫上也镶满白色饰针。两个儿子都取笑她自命不凡。伦纳德快乐而兴奋,活像个大傻瓜。保罗不明白安妮为什么要结婚。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不过,他还是悲伤地希望这件婚事美满幸福。亚瑟穿着紫红加橙黄两色相间的军装,英俊极了,他自己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不过,他在内心里为这身军装而羞愧。安妮因为就要离开母亲了,在厨房里号陶大哭。莫瑞尔太太也落了泪,后来,她拍着安妮的肩膀说:

“快别哭了,孩子,他会待你好的。”

莫瑞尔跺着脚说,安妮把自己嫁出去是作茧自缚,真是个大傻瓜。伦纳德看上去脸色苍白,过于紧张和劳累。莫瑞尔太太对他说:

“我把她交给你了,孩子,你可得好好负责啊。”

“您放心好了。”他说。这场考验差点要了他的命,如今婚事终于结束了。

莫瑞尔和亚瑟都上了床。保罗仍象往常一样,坐着跟母亲聊天。

“她结婚了你不难过吧,妈妈?”他问。

“她结婚我不难过。可是——她要离开我却有些让我不适应。她情愿跟伦纳德走,这简直让我伤心。做妈妈的就是这样——我也知道这样未免太傻。”

“你会为她伤心吗?”

“每当我想起我结婚的那一天,我就伤心。”母亲答道:“我只希望她的生活与我的不同。”

“你相信他会待她好吗?”

“是的,我相信,别人说他配不上她。但我认为,如果一个男人像他这样真心实意,而姑娘又喜欢他的话——那么——婚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他配得上她。”

“那你放心了?”

“我决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我觉得不是太真心的男人。然而,她走了,总还是觉得像丢了什么似的。”

母子俩都感到伤心,希望她能回来。保罗觉得,母亲穿着镶着白色饰边的黑绸新外罩,似乎显得非常孤独。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结婚的,妈妈。”他说。

“哦,谁都这么说,孩子。你只是还没碰上意中人罢了,再等上一、两年你就知道了。”

“但我不要结婚,妈妈。我要和你住在一起,我们雇个佣人。”

“咳,孩子,说起来容易啊。我们走着瞧吧。”

“瞧什么?我都快二十三啦。”

“是的,你不是早婚的人,但是三年之内……”

“我还会同样陪着你的。”

“我们走着瞧吧,孩子,我们走着瞧吧。”

“可你不希望我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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