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亚姆对他们感到厌烦。他们——包括保罗在内——为一点小事就欣喜若狂。他竟会如此乐此不疲于琐碎小事,她以为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干完时已经到了吃茶点的时候了。

“那是首什么歌?”米丽亚姆问。

艾德加告诉了她。话题转到了唱歌上去。

“我们常常这么快活。”米丽亚姆对克莱拉说。

道伍斯太太慢慢地文雅地吃着茶点。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男人在,她就变得很冷淡。

“你喜欢唱歌吗?”米丽亚姆问她。

“如果是好歌,我就喜欢。”她说。

保罗脸刷地红了起来。

“你是说得阳春白雪的歌,经过专门训练嗓子吗?”他说。

“我认为嗓子需要训练才能谈得上唱歌。”她说。

“你不如叫人的嗓子在经过训练后才让他们张口说话。”他答道,“事实上,人们唱歌一般都是为了自己消遣。”

“可别人听了也许觉得很难受。”

“那么他们就应该把耳朵堵上。”他答道。

孩子们都哈哈笑起来,接下来又是一片沉默,保罗脸色赤红,只顾默默吃着。

茶点后,除了保罗外别的男人都走了。雷渥斯太太对克莱拉说:

“你现在过得快活了点吗?”

“快活极了。”

“那你也很满意了?”

“只要我能独立,能自由就够了。”

“你觉得生活中不缺少什么东西吗?”雷渥斯太太温和地问。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保罗极不自在地听着她俩的谈话,便站了起来。

“你会发现你会被自己从不考虑的事情绊倒。”他说。然后,他就去了马棚。他觉得自己刚才说得很妙,那种男子汉的自豪又高涨起来。他顺着铺着砖石的小路走着,嘴里还吹着口哨。

不一会,米丽亚姆来找他,问他是否愿意陪她和克莱拉去散步。他们就向斯特雷利磨坊的畜牧场走去。他们沿着威利河畔走着,溪边剪秋萝在阳光照耀下,色彩浓艳,从树林边上的空缺看过去,只见在树林和稀稀朗朗的樟木丛那边,一个人牵着匹高大的枣红马穿过溪谷,这匹枣红大马远远地在昏暗的光彩下,浪漫地迈着舞步穿过那片朦胧的绿色榛树丛,在曾为窦德绿和伊带特开放过的已经凋谢了的蓝玲花中出没,真象是远久时代的情景。

这三个人站在那儿,都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

“做个骑士,”他说,“在这儿搭个大帐篷,那该是多好的享受啊!”

“我们与世隔绝,过隐逸生活,对么?”克莱拉回答道。

“是这样的。”他回答,“你们可以绣着花,和你们的使女唱着歌。我会给你们扛起白、绿、紫三色旗,并在盾牌上刻上一头凶狠的母狮,然后下面刻上‘妇女社会政治协会’的字样。”

“我相信,”克莱拉说,“你情愿为妇女的生存去斗争,而不愿让她自己去斗争吧。”

“我情愿。如果她为自己的生存去斗争,那就好象是一条狗在镜子前对着自己的影子狂吠一样。”

“那么,你就是那面镜子了?”她撇着嘴问。

“或是影子。”他答道。

“我想你这个人恐怕有些聪明过头了。”她说。

“那好,那我就把好人留给你做吧。”他笑着回答,“做个好人吧,美人儿,就让我聪明就行了。”

然而克莱拉已经厌倦了他的贫嘴。他看着她,突然发现她那张高傲地仰起的脸上并没有讽刺的意味,而是一副伤心的神色。他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他赶忙转过身去,对已被他冷落了半晌的米丽亚姆温柔起来。

他们在林边碰上了利博,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身材消瘦,皮肤黝黑,他是斯特雷利磨坊的佃户,他把磨坊改成了养牛场。利博似乎很累,手里漫不经心地牵着那头健壮的种马的缰绳。这三个人停站到一旁,让他从第一条小溪的踏脚石上过去。保罗看着这一匹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的雄马,竟然踏着如此轻快的步伐,不禁赞赏不已。利博在他们面前勒住了马。

“回去告诉你爸爸,雷渥斯小姐,”他说,嗓门尖得出奇,“他的小牲口一连三天拱坏了底下的那排栅栏。”

“哪一排?”米丽亚姆怯生生地问。

那匹壮马呼呼地喘着粗气,掉转过它那枣红色的身子,微低着头,披散着鬃毛,疑惑地瞪着两只神气的大眼睛。

“跟我来,”利博回答,“我指给你看。”

这个男人牵着马往前走去。那匹公马摇摇摆摆地在一旁跟着,当它发现自己踩进了小溪,就惊慌地抖动着毛。

“不许耍花招!”男人亲热地对马说道。

那匹马迈着小步跃上了溪岸,然后,又轻巧地哗啦哗啦溅着水渡过了第二条小溪。克莱拉绷着脸,随意地走着。她用一种好奇而鄙视的目光看着那匹马。利博停住了,指着几棵柳树下的栅栏。

“那儿,你看那就是牲口钻洞的地方,”他说,“我的伙计已经把它们赶过三四次了。”

“哦,是这样。”米丽亚姆回答时脸也红了,好象这是她的过错一样。

“你们要进来吗?”男人问道。

“不了,谢谢。我们只想从池塘边绕过去。”

“好的,请便吧。”他说。

快到家里,马高兴地嘶叫起来。

“到家了它很高兴。”克莱拉说道,她对这匹马挺感兴趣。

“是啊,它今天一路很高兴。”

他们在走过大门口,看见大农舍里有位大约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迎面走来。她身材娇小,皮肤黝黑,神情看来很容易激动,头发略有些灰白,黑眼睛看起来十分任性。她倒背着双手走了过来,她哥哥爬了上去,马一看到她,又开始嘶鸣起来,她激动地走上前去。

“你又回家了,好小子!”她温柔地冲着马说,而不是对着那个男人。那匹雄壮的大马低下头来,掉转身子挨着她。她把藏在背后手里的皱皮苹果偷偷地塞进了马嘴,然后在马的眼睛边上亲了一下。那匹马高兴地喘了一口粗气,她双臂搂着马头,贴在胸口。

“这马真棒!”米丽亚姆对妇人说。

利博小姐抬起头来,一双黑眼睛直直地扫向保罗。

“哦,晚上好,雷渥斯小姐,”她说,“你有好久没来了。”

米丽亚姆介绍了一下她的朋友。

“你的马可真不错!”克莱拉说。

“是吗?”她又亲亲马,“就和男人一样可爱。”

“我倒认为比大多数男人都可爱!”克莱拉答道。

“是匹不错的马!”那女人大声说着,又搂了搂马。

克莱拉被这匹马迷住了,不由得走上去抚摸马脖子。

“这马很温驯,”利博小姐说,“你见过这么大的马还会这么温驯吗?”

“是匹骏马!”克莱拉回答。

她想看着马的眼睛,想让马也看见她。

“可惜它不会说话。”她说。

“噢,它会说——简直像会说话。”那女人应道。

接着她哥哥牵着马走进农舍。

“你们进来吗?进来吧,先生——我没记住您的姓。”

“莫瑞尔。”米丽亚姆说。“不了,我们不进去了,不过,我们想从磨坊边的池塘绕过去。”

“行——行,可以。你钓鱼吧,莫瑞尔先生?”

“不。”保罗说。

“如果你想钓鱼,可以随时来。”利博小姐说,“我们一连几个星期都难得见到一个人影,看到人,我就谢天谢地。”

“池塘里有什么鱼啊?”他问。

他们穿过前面的园子,翻过水闸,走上陡峭的堤岸来到池塘边。整个池塘被绿荫笼罩着。中间有两个长满树木的小岛。保罗和利博小姐一起走着。

“我倒很想在这儿游泳。”他说。

“可以啊。”她回答说,“我哥哥会非常高兴地和你聊天。他非常寂寞,因为这儿没人可以跟他聊聊,来游泳吧。”

克莱拉走近池塘。

“这里水很深。”她说,“而且水也很清。”

“是的,”利博小姐说。

“你游泳吗?”保罗说,“利博小姐说我们什么时候想来就可以来。”

“当然,我们这儿还有牧场的雇工。”利博小姐说。

他们谈了一会,便继续朝荒山上爬,把这个双眼憔悴暗淡、神情孤独的女人独自留在堤岸上。

阳光洒满山坡,遍地都是野草,野兔在此出没。三个人一言不发地走着。是后保罗说:

“她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你是说利博小姐?”米丽亚姆问道,“是这样的。”

“她怎么了?是不是太孤独而变得有些疯癫?”

“是的,”米丽亚姆说,“她不应该过这种生活,我觉得把她埋没在这儿真是残酷,我真应该多去看看她。可是——她让我感到心神不安。”

“她让我替她难过——是的,她真叫我厌烦。”他说。

“我想,”克莱拉突然说,“她需要一个男人。”

其他两人沉默了片刻。

“孤独把她弄得疯疯癫癫。”保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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