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发已灰白,但不是因年迈,也不是像某些人那样骤感忧惶,一夜之间变得白发斑斑;
我的肢体已佝偻,但不是因劳累,漫无尽头的歇息耗尽了活力,是地牢的囚居把它摧毁。
因为我一如其他的死囚犯注定与明媚的天地绝缘,身上戴镣铐,门上有铁栏。
仅仅是因为我父亲的信仰我就在这里受禁,渴望死亡。
我的父亲在烙刑之下死掉,因为他不肯放弃自己的信条;
也是因为同样的缘故,我们全家皆身陷囹圄。
我们;原来是七个,现在只剩一人,六个年轻的,一个是老年,立场始终如一,从未变心,面对着迫害狂反而傲岸。
一个被火焚,两个死在刑场,用血在信条上盖了印章;
为了歹徒不许信奉的上帝他们像父亲一样就义。
另外三个被投进了地牢,其中只有我这残躯仅存。
锡雍的地牢幽深而陈古,里面有七根歌特式的石柱;
七根柱子灰白而高大,坚实地挺立在狱中幽光下。
日光在牢中会迷失途径,刚刚透出厚墙的缝隙,转眼间便消失得无踪影。
它在阴湿的地板上爬行,好象沼泽上鬼火闪动。
每根柱子上挂着一只铁环,铁环中系着一根锁链;
那铁器可是害人的东西,我的四肢上有它噬咬的痕迹,那些痕迹都永远留住,在我有生之年不会消失。
此刻的日光有些刺眼,我很久未见过太阳这样升起;
到底多久了,我也不知,自从我最小的弟弟在我身边死去,我就不再记数一长串沉重的日子。
我们每人被锁于一根石柱,虽有三个人,可个个孤独,谁都一步不得走动,谁也看不见别人的面容;
那缕苍白暗淡的光线,倒使我们看彼此像生人一般。
就这样相聚,又这样分离,手被束缚,心却连在一起。
虽然缺乏纯净的空气和阳光,却仍有些安慰注入胸膛;
因为能听到彼此的说话声,可以讲述旧故事和新憧憬,或者吟唱英雄的壮歌,兄弟们就这样互慰着。
但最后连这也失去味道,我们的话语变得枯燥,好似地牢石壁的回声,不再那么自如和充沛,与从前的情景大不相同,也许是产生幻觉的缘故吧,但我总觉得那不像我们的话声。
在这三人中间,我最年长,所以应该支持和安慰他们;
对于这点,我尽了最大努力,每个人也都是不遗余力。
小弟弟最受父亲的钟爱,因为他的前额酷似母亲,碧蓝的眼睛宛如天穹。
他天生一个快乐的性情,眼泪只为他人的不幸而流,有时流得像山间小溪,除非他能够解除忧患——
他最怕看见人间苦和愁。
另一个弟弟也是心地光明,但他生来是为与人抗衡;
他身材魁梧,刚毅烈性,不畏抗拒世间的战争。
他乐于奔赴前列而就义不愿身陷地牢,恹恹待毙。
他的精神已被锁链摧毁,我眼看着他默默地枯萎。
对于他,这地牢恰似深渊,戴脚镣是最大的灾难。
莱芒湖紧挨着锡雍的墙,在墙下百丈深的深渊里,湖水的潜流教会而奔流;
从锡雍的洁白的城墙上,一根测深线直伸到湖底,而滔天的波浪把城墙围起,水和墙围城双重的防线,把地牢变成了或人的坟墓。
我们的黑洞就在湖水下,日夜能听见水波的拍打;
它在我们头上哗哗作响,在冬天,我曾感到水的浪花,打进铁栅栏,那咆哮的风正在快乐的天空中纵情奔腾;
那时连石墙都在晃动,我虽感震撼也毫不慌张,因为面向死亡我又有何所愁,死亡会让我重获自由。
我说我的弟弟萎靡不振,我说他们的壮志已消磨完尽,他憎恶地挪开他的食物,并不是因为嫌饭食太脏,因为我们习惯于打猎的粗粮,对于事物好坏并没较量,从山上的羊挤出羊奶,已变成城沟里窑来的水,湖波浩渺,水深百丈,巨大的潜流回合而奔腾,雪白的浪花拍打着城墙。
水和墙造成双重的囹圄,把地牢变成或人的坟墓。
我们的黑穴就在湖面之下,日夜能听到水波的拍打。
我曾感到冬季的浪花打进栏杆,怒吼的风肆意奔驰在蓝天。
那时石牢的四壁都在摇晃,我感到了捍力,却不惊慌;
面对死亡我感到快乐,因为它会使我得到解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