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来到巴西的帕拉港,上了岸。说实活,这个小城不怎么样,普普通通:垃圾满地,尘土飞扬,气候闷热,狗在街上跑来跑去。不过,在经历了亚马逊河热带密林之后,这已经是文化之乡了,尽管这文化的特色不敢恭维:这儿的人都凶狠、好斗,全都拿枪握刀的,走在街上都吓人……
我们刮了脸,搞了一下个人卫生。然后,旅客们就分手了,坐上轮船各走各的路。我和福克斯也想早点离开这儿,可是走不了。没有证件,人家不放行。我们就像蹦到海滩上的鱼一样,被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没有地方住,没有工作干,自然也就没有生活来源了。我们也想找份工作,但是谈何容易!
橡胶园倒是需要人,可是还得回亚马逊河去,我们刚刚从那儿出来,实在不想再去了。
我们在城里闲逛,后来坐在一个小花园的大树下商量怎么办。
突然,走来一个警察,请我们到州长那里去。当然,这说明人家看得起我,可是我不喜欢这类官方接见,不喜欢巴结权贵。不过眼下也没别的办法:既然人家派人来请,就只好去了。
我们来到州长府。州长是个很胖的大块头儿,正坐在浴盆里,手里拿着扇子,像只河马一样,鼻子里呼呼喘着粗气,还往自己身上撩水。他的两侧各站着一个身穿礼服的副官。
州长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
我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是怎么回事,最后说:“这一位是我的水手福克斯,在法国加里港雇的。我是伏龙格船长。也许您听说过?”
州长一听到我的名字,“啊”地大叫了一声,脑袋都缩到了水里,扇子也扔掉了,水面上扑扑直冒气泡。他呛了水,差点淹死。幸亏那两位副官,赶快把他捞了起来。他喘着气,咳嗽着,脸憋得通红:“什么?伏龙格船长?就是你?你要怎么样?造反?放火?搞革命?惩罚我吗?……当然,你知道,我佩服你的勇敢,我不反对你本人,但是作为一个官方人士,我命令你立刻离开我的领土,我将提供一切便利……副官,快给他们开一张出境许可证。”
副官挺利落,立刻就办好了文件,盖了章,递给我。我正求之不得呢,鞠了个躬,又行了个举手礼。
“感谢您,阁下!非常感谢!我们绝对服从您的命令。可以走了吧?”
我转身走出去,福克斯跟在我后面。我们一直朝码头走去。可是突然,我听见背后有嘈杂的脚步声,转身一看,只见四十来个穿便衣,戴宽沿礼帽,穿皮靴,手握刀枪的家伙朝我们追过来。他们满头大汗,膛起一股股尘土。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看来,他们真是要捉我们。我很快分析了一下形势,决定最好还是逃跑。我们就跑起来……一直跑到一个小亭子跟前。我累坏了,停住脚喘口气,心脏膨膨直跳,真累了。以我这把年纪,又是这么热的天,能不累吗?……福克斯虽然也累,但到底比我跑得轻松。
我看了他一眼。他脸色苍白,神情紧张,眼睛东瞅西望。可是突然,他又高兴起来,很不礼貌地在我后背拍了一巴掌。
“喂,船长,您就留在这儿吧,我一个人跑,他们不敢动您。”
说完,他就一溜烟儿跑走了。
说真的,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心里很不高兴。又一想,唉,随他去吧……我呢,只有一个办法,爬树。我刚爬上一棵椰子树,那伙人就追上来了。我往下一看,这伙人都膀宽腰圆,凶神恶煞,没有一点教养。我真有点害怕了,自己都能感觉出来。看来,末日到了,“只求死得痛快点。”我心里想。我抱住树枝,挂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听见他们在树下喘着粗气,走来走去。我又听见说话声,终于明白了这伙人的身份。我还以为他们是专门割人头皮的强盗呢,原来,他们是宪兵,只不过换了装。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州长又反悔了,命令把我们找回去,为防止万一,再拷问一下。
可是不知为何,他们却不上来抓我。我等了一分钟,十分钟。他们还是没动。我的手、胳膊都酸了,直发抖,眼看要掉下去。我想,算了吧,大不了是一死,就从树上爬下来……您猜怎么着,他们还是没动手。我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他们也站在原地。我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他们还是不动手,像躲避瘟神一样向两边让开道。
于是,我又来到了那个小花园,还坐在我们坐过的那棵大树下,打起盹来。不知不觉,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福克斯回来了,把我叫醒,向我问好。
“我说得怎么样,船长,他们没动您吧?”
“是没动。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他笑着,走到我背后,从我后背上揭下一个危险标志:一副骷髅带着闪电,还有一句话——“危险勿动!”
他是从哪儿揭来的这幅画,我就不说了,您只要想象一下,那个小亭子里有一台大变压器,就不难明白了。不然的话,还能从哪儿搞呢……
我们哈啥大笑起来,又聊了一会儿天。原来,福克斯也没浪费时间,已经把船票买好了。在码头上,我出示了通行证,没费事就上了船,人家还给我们找了两个铺位,祝愿我们一路顺利。
我们舒舒服服地安顿下来,乘着客轮向里约热内卢驶去。
一路上很顺利,我们上了岸,打听了一下。原来,“失利”号就在这附近出的事。当然有些损坏,但是罗木表现不错,把船拖上了船台,损坏的地方都修好了。然后他就过起了隐士生活。他一直在等待命令,可是我的情况您也知道了,能给他下命令吗?
我和福克斯雇了一辆当地的小马车就出发了。沿途看到一幅令人痛心但又富有教益的风土人情画面:大约有二百来个黑人把咖啡和白糖从仓库扛到海岸边,整口袋地扔进水里,扑通,扑通!他们把糖浆也倒进水里。水边上是成群结队的苍蝇和蜜蜂。我们都看呆了,欣赏着这种奇怪的举动。有人告诉我们说,糖价太低了,货物没法处理,只好这样改善经济,提高生活水平。总之,他们说,这样做很正常,没别的办法。我们又往前走,终于看见了我们的小美人“失利”号。它停在岸边,等候着自己的主人,旁边有一个大个子走来走去。真像个强盗:帽子像小伞,腰挂大砍刀,裤腿截断,留着毛边儿,一看见我们,就冲过来。我想,坏事了,准得杀死我们!
结果并不是这样。原来,他是罗木,入境随俗,换上了当地人的打扮。
我们拥抱到一起,相互亲吻,高兴得哭起来。整整一个晚上,我们不停地诉说着,相互讲述了各自的遭遇。
第二天早上,我们拔掉了船下的楔子,把小船推下水,升起帆。
不瞒您说,我都流泪了。小伙子,您知道回到自己的船上有多么高兴吗?更叫人高兴的是,我们又能继续自己的事业了,又能勇敢地前进了。只剩下一件事,就是办理离境手续。
我承担了这项工作。我来到港督那里,递上了文件。
这位港督一见到我,立刻像只气蛤蟆一样鼓起肚子,大声嚷道:“啊,你就是“失利”船长?喂,你不害臊吗?已经有很多人控告你。凶神将军说,你炸毁了一个什么岛,还虐待了一条抹香鲸……州长通报说,你非法逃离帕拉港……”
“怎么是作法?请允许我解释一下,我这儿有许可证。”
可是,他看都不看一眼。
“不行,我不允许,什么都不允许。你是自作自受,快给我滚开!……”接着他又对士兵喊道,“中尉!给“失利”号装满沙子,沉入水底!”
我只好离开他,赶快回到船上去。我赶到一看,沙子已经运到了,有个当官的在那里转来转去地指挥,“是往您的船上装沙子吧?情您放心,我误不了事,马上装好,”他对我说。
当时,我觉得这回可真要完蛋了。沉船容易,打捞可就难了。在这紧急关头,我突然心生一计。
“喂,慢着点,小伙子!”我对那个当官的喊道:“您给我装什么沙子?我要的是沙糖,一等沙糖。”
“什么?沙糖?啊,对不起,我马上叫他们去换。”
那些黑人搬运工又像蚂蚁一样跑去跑来,运来了沙糖,先塞满了货舱,又堆甲板,一袋摞着一袋。
可怜的“失利”号越沉越低,终于咕嘟嘟……起初还露着桅杆,后来连桅杆也看不见了。
罗木和福克斯愁容满面地看着小船沉入海底,两行泪珠从脸上滚下来。我呢,与他们相反,情绪满不错。我命令就在这岸边搭起帐篷。过了三天,第四天,糖化光了,我们的小船不慌不忙地浮出水面。我们把它好好洗刷打扫了一遍,升起帆,开路了。
我们刚离开岸,就看见港督挂着腰刀赶过来,还叫喊着:“我不允许!”
他身边是那个老熟人,凶神将军,他也骂着:“你这活儿是怎么干的,港督先生!要是干不成,请把钱退给我。”
我想,让他们自己骂去吧,我朝他们挥了挥手,调转船头,全速驶离了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