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夫妇自认为到了完全退休的年龄,便搬上三楼,把二楼那些漂亮房间让给斯坦卜克伯爵夫妇。靠了儿子的力量,男爵在一八四五年初在铁路局找到一个差事,年俸六千法郎,加上六千法郎养老金,以及克勒韦尔太太赠与的财产,他一年的总收入有了两万四。奥棠丝在三年分居的期间,跟丈夫把财产分开了,所以维克托兰很放心的把二十万法郎的代管遗产,拨在妹子名下,又给了她一年一万二千法郎的津贴。文赛斯拉,做了一个有钱太太的丈夫,不再欺骗她了;可是他游手好闲,连极小的作品也没有心思去做。变了一个空头艺术家之后,他在交际场中倒非常走红,好多鉴赏家都向他来请教,临了他成为一个批评家;凡是开场把人家虚哄了一阵的低能儿,都是这种归宿。因此,这几对同住的夫妇,各有各的财产。男爵夫人吃了多少苦终于醒悟了,把银钱出入交给儿子代管,使男爵只有薪水能动用,她希望这些微薄的资源使他不至于再蹈覆辙。可是男爵似乎把女色丢开了,那是母子俩都意想不到的好兆。他的安分老实,被认为是年龄关系,结果使全家完全放了心;所以看到他的和气,看到他不减当年的风度,人家只觉得心里痛快。对太太,对儿女,他都体贴周到,陪他们去看戏,一同到他现在重新来往的人家;在儿子的客厅里,他又是谈笑风生,周旋得极好。总之,这个浪子回头的父亲,使家属满意到了极点。他变了一个可爱的老人,衰朽无用,可是非常风雅,过去的荒唐只给他留下一些社交场中的美德。自然而然,大家觉得他绝对保险了。男爵夫人与女儿们,把好爸爸捧到了云端里,把两个伯叔的死给忘得干干净净!没有遗忘,人生是过不下去的!

维克托兰太太跟李斯贝特学得非常能干,为了管理这个大家庭,不得不雇用一个厨子,连带也得雇一个做下手的姑娘。下手姑娘现在都野心很大,专门想偷些厨子的诀窍,等学会了调制浆汁,就出去当厨娘。所以那些用人总是常常更调的。一八四五年十二月初,赛莱斯蒂纳雇的下手是一个诺曼底的大胖姑娘,矮身量,手臂又粗又红,挺平常的脸,象应时的戏文一样其蠢无比,连下诺曼底省姑娘常戴的那个布帽,也始终不肯脱下来。这丫头象奶妈一样胖,胸部的衣衫仿佛要崩开来;绯红的脸,轮廓的线条那么硬,象是石头上刻出来的。她名叫阿伽特,初进门的时候当然谁也没有加以注意;外省送到巴黎来的这等结实的女孩子,天天都有。厨子也不大看得上阿伽特,她说话实在太粗俗了,因为她侍候过马车搬运伕,新近又在城关的小旅馆里做过工;她非但不曾征服厨子而讨教到一点烹调的艺术,倒反招了他的厌。厨子追求的是路易丝,斯坦卜克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所以诺曼底姑娘常在怨命;大司务快要做好一盘菜,或是完成浆汁的时候,老是把她借端支开,打发到厨房外面去。

“真的,我运气不好,要换东家了,”她说。

她辞了两次,可是始终没有走。

有一夜,阿黛莉娜被一种奇怪的声响惊醒过来,发觉旁边床上的埃克托不在了。为老年人方便起见,他们睡的是双床。她等了一个钟点不见男爵回来,不禁害怕了,以为出了事,或是中风等等,她便走上仆役们睡的顶楼,看见阿伽特的半开的房门里不但露出强烈的光,还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便走了过去。一听是男爵的口音,她吓得立刻站住。原来男爵迷上了阿伽特,禁不住那个丑婆娘故意的撑拒,竟说出几句该死的话:

“太太活不了多少时候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做男爵夫人。”

阿黛莉娜大叫一声,扔下烛台逃走了。

三天以后,男爵夫人终于到了弥留状态,临终圣体隔天已经受过了。全家的人都流着泪围着她。断气之前,她紧紧握着丈夫的手,附在他耳边说:

“朋友,我现在只有一条命可以给你了:一霎眼之间,你就可以自由,可以再找一个男爵夫人了。”

于是大家看到死人眼中淌出一些眼泪,那是极少有的事。淫恶的残酷,把天使的耐心打败了;在进入永恒的前一刹那,她说出了平生仅有的一句责备。

下葬三天之后,于洛男爵离开了巴黎。过了十一个月,维克托兰间接知道,他的父亲于一八四六年二月一日,在伊西尼地方,和阿伽特·皮克塔尔小姐结了婚。

报告这个消息的是前任商务大臣的第二个儿子,包比诺律师。于洛律师回答他说:

“祖宗可以反对儿女的婚姻,儿女只能眼看着返老还童的祖宗荒唐。”

一八四八年九月·巴黎。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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