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尊敬姑娘的神经!”朱里昂弯弯身子。
人都没有说话。塞巴斯蒂昂觉得这瘦小的身体像铅一样沉。
尸体脚上的一只拖鞋掉下来,顺着楼梯往下滚。塞巴斯蒂昂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他的膝盖,吓了一跳:原来是假发套掉了,只由一根绳子挂着。
他们把尸体放在床上,朱里昂说应该按传统办事,把她的双臂交叉在胸前,把她的眼睛合上。
他看了儒莉安娜一会儿。
“好难看的东西!”他嘟囔了一句,拉开一块皱皱巴巴的床单把她的脸盖上。
临出门,他看了看这卧室,非常惊奇:
“这个老废物,比我住得还好!”
他关上门,上了锁,说:
“安息吧。”
两个人一声不响地下了楼。
走进客厅的时候,脸色煞白的塞巴斯蒂昂把手放在朱里昂的肩头:
“这么说,你觉得她死于动脉瘤吗?”
“对。她一发怒,崩裂了。书上这么说的……”
“要是她今天不生气……”
“明天也会崩裂。反正快死了。让她安安静静地躺着吧,现在已经开始腐烂了,别打搅她。”
他有点冷,搓着手,说“想吃点什么”,在碗柜里找到了一块凉牛肉,半瓶科拉尔葡萄酒,坐下来,嘴里塞得满满的,把酒喝了个精光。
“塞巴斯蒂昂,你听说最新消息了吗?”
“没有。”
“我的竞争对手入选了。”
塞巴斯蒂昂咕哝了一句:
“糟糕!”
“在预料之中。”朱里昂打了个很大的手势,“我本想大闹一通,造成丑闻,可是……”他微微一笑,“沉静下来了,现在我是正式医生了,他们给了我个医生的职位,扔给了我一块骨头。”
“是吗?”塞巴斯蒂昂说,“伙计,还好。祝贺你。现在怎么办?”
“现在嘛,我就啃它吧。”
“况且,他们还许诺一有空位就给他。医生的职位也不错……而且是固定职业,状况好转了……”
“可是,还很不像样子,很不像样子!还没有脱离泥潭……”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他说他厌烦了医学,医学是条死胡同。他本该当律师,当政治家,当阴谋家,他生来有这方面的天赋。
他站起身,手指间夹着香烟,迈着大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陈述着雄心壮志——这个国家适于敢干的阴谋家施展身手。那些人都老了,满身是病:天花后遗症、梅毒,从里到外全都腐烂了。旧的宪制世界必将垮台,支离破碎……需要男子汉。
他站在塞巴斯蒂昂面前:
“亲爱的朋友,直至现在,这个国家被一帮经验主义者统治着。
一旦发生革命,一定会寻找有原则的人。可是,谁有原则呢?谁有四个原则呢?谁也没有;他们只有债务、秘而不宣的恶习、假牙。原则?半个也没有。于是,如果有三个玩世不恭的人肯创建上半打严肃、合理、积极而现代的原则,整个国家都会拜倒在他们脚下,向他们乞求:‘先生们,请你们给我们荣耀,给我们带上嚼环吧!’哼,我应当是其中的一个,生来就具有这种天赋!要是稍有狡猾一点、有点眼光的其他白痴们像西班牙话剧里所说的那样,身居高位,在葡萄牙美丽的太阳下闪闪发光,而让我为那些信徒老太婆们开膏药、为某个陈腐不堪的法官缝合伤口,我可不干。”
塞巴斯蒂昂沉默不语,他在想着楼上的死者。
“愚蠢的国家,愚蠢的生活。”朱里昂说。
一辆马车走进街道,停在门前。
“王子们到了!”朱里昂说了一声,马上下去了。
若热正扶着露依莎下车,塞巴斯蒂昂猛地冲到门外:
“出大事了!”
“着了火?”若热转过脸,惊慌地大声问。
“儒莉安娜得动脉瘤死了。”大门的阴影里传出朱里昂的声音。
“啊!见鬼!”若热大惊失色,慌忙在口袋里找零钱给车夫。
“哎呀,我不进去了!”费里西达德太太马上把包着一块白纱的大脸伸出车门,叫道,“我可不进去!”
“我也不进去!”露依莎抖作一团。
“可是,亲爱的,你让我们到哪儿去呢?”若热大声说。
塞巴斯蒂昂提醒说,可以到他家去,住在母亲房间,只需铺上床单就行了。
“去吧,去吧,若热,太好了!”露依莎恳求说。
若热犹豫不定。巡逻警察从街上走过,看到那伙人围着马车车灯,停下来。若热终于下了决心,非常不情愿地同意了。
“鬼女人,单在这个时候死!费里西达德太太,让马车送你走吧……”
“还有我,我还穿着拖鞋呢!”朱里昂说。
费里西达德太太作为基督徒想起了一件事:需要有人为死者守灵……
“费里西达德太太,看在上帝份上,算了吧!”朱里昂大声说着钻进车里,敲敲车门。
可是,费里西达德太太仍然固执己见:这是缺乏宗教精神!至少应当点上两支蜡烛,叫个神父来!……
“车夫,走吧!”朱里昂不耐烦地大声咆哮。
马车调过头来。费里西达德太太不顾朱里昂扯她的裙子,冲着车门喊:
“这可是死罪呀!对死者不尊呀!至少应当点两支蜡烛呀!”
马车飞跑起来。
现在露依莎倒有点顾虑:确实可以叫个人来……
可是,若热火了。这时候找人?胡闹!她死了,死了埋掉就算了!……还为那东西守灵?莫非还要设灵堂?她愿意为那老太婆守灵吗?……
“怎么办,若热,怎么办?”塞巴斯蒂昂低声问。
“不必!太过分了!没事找事!活见鬼!”
露依莎低下了头。若热在后边咒骂着关门的时候,她拉着塞巴斯蒂昂的胳膊沿街往下走去。
“他火了。”他低声对她说。
一路上若热一直嘟嘟囔囔。竟然有这种主意,这时候到外面睡觉!真是妇人之见……!
直到露依莎几乎哭着对他说:
“你看,若热,你不要折磨我,让我病得更厉害吗?”
他气恼地咬着雪茄烟,不再说话。为了让露依莎静下心来,塞巴斯蒂昂提出让黑人维森西娅大婶来为儒莉安娜守灵。
“这样也许好一点。”露依莎低声说。
到了塞巴斯蒂昂家门口。这个时候在家里响起露依莎缎子裙子的窸窣声,他感到很激动,点蜡烛的时候手在微微发抖;他马上把维森西娅叫起来去烧茶;他亲自动手,慌里慌张地从大木箱里拿出床单,为能尽地主之谊而非常幸福。回到客厅,看见露依莎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一头,脸色苍白。
“若热呢?”他问。
“到他办公室给教区长写信去了,为安葬的事……”她眼睛明亮,声音惊恐而微弱,“怎么样?”
塞巴斯蒂昂从口袋里掏出儒莉安娜的小钱包,她急切地抓在手里,突然拉住塞巴斯蒂昂的手吻了吻。
这时候,若热笑着走了进来。
“看样子这姑娘放下心了?”
“完全放心了。”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他们走过去喝茶。塞巴斯蒂昂稍稍红着脸对若热讲述他怎样进的家,儒莉安娜对他说被辞退了,越说越激愤,突然卡嚓一声朝一侧倒下,死了……
他补充了一句:
“太可怜了!”
看到塞巴斯蒂昂说谎,露依莎尊敬地望着他。
“若安娜呢?”若热突然问道。
露依莎毫不心慌地回答说:
“啊,我忘了告诉你……她请假去看望一个痛得很重的姨妈,在贝拉斯那边……她说明天回来……再添点茶吗?塞巴斯蒂昂?……”
他们都忘了打发维森西娅大婶——谁也没有为死者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