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保罗。费瓦尔写的一本小说,主人公是位公爵诗人,他的情妇所在的茅屋里面用绸缎裱糊,在屋前经过的人看到这破败的小屋一定会怜悯在其中居住的人如此贫穷——其实谁也不知道里面的塞夫雷斯花盆里鲜花盛开,两个人光着脚踩的是名贵的戈贝林地毯!她了解巴济里奥的喜好——“天堂”一定和保罗。费瓦尔的小说里描写的一样。

可是,到了卡蒙斯广场,她发现在帕塞约见过的那个长脸男人正在像个公鸡似地一直跟在身后;她立刻上了一辆马车。在希亚多下车的时候,为能很快把她送到情夫这里而十分快活,甚至以某种轻蔑的心情看着为庸庸碌碌的生活而奔波的来往行人——她要去度过爱情生活的浪漫时刻;然而,随着离“天堂”越来越近,她像个不得不在手持剑戟的两队威武的卫兵中间走上皇宫台阶的庶民一样,由于难为情而胆怯、紧张。她想,巴济里奥或许正躺在缎子无背沙发上等她到来:她几乎担心自己这个没有经验的普通小市民说不出高雅的语言,做不出动情的温存。他大概见识过许多非常美丽、非常富有而且在爱情上极有教养的女人!他一定想让她乘他用几百米尔瑞斯包租的马车前来,说话像小说里一样妙趣横生……

马车在一所黄色的房子前面停住。刚到小小的门口,一股咸乎乎的污浊气味迎面扑来,她顿时感到恶心。破旧的楼梯陡直、狭窄,夹在两堵墙之间,墙上水渍斑斑,石灰皮剥落。阁楼平台上那扇带铁丝网的窗户积满灰尘,蜘蛛网遍布,透出天井里昏暗的光线。旁边的一扇小门后面,传出摇篮的吱扭声和孩子痛苦的哭声。

巴济里奥马上走下来,嘴里叼着雪茄低声说:

“太晚了!上去吧!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出了什么事?”

楼梯太窄,不能两个人一起上。巴济里奥侧着身子在前面走:

“我从一点钟就在这里等你,亲爱的!还以为你忘记了是哪条街……”

他推开一扇铁门,让她走进一间糊着蓝白条墙纸的小卧室。

露依莎第一眼就看见卧室里面放着一张铁床,床垫年久变黄,打着各色补丁;白色厚布床单很脏,显然没有洗干净,在床上凌乱地摊开……

她红着脸坐下,一声不响,很是尴尬,两只瞪得大大的眼睛看着床头划过火柴的杂乱痕迹;虫蛀、开绽的破席子上有一摊墨水的痕迹;红色窗帘上可以看到有几个窟窿;墙上挂着的一张银版照片摇摇晃晃,照片上的人披一件蓝色束腰外衣,正在撒鲜花……最引起她兴趣的是蒿草垫的旧长椅上方一张大照片:一个果头呆脑、喜笑颜开的矮胖子,留着一绺胡须,像正在休息星期日的舵手;穿白色裤子,坐在那里,双腿叉开,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则伸出来,放在半截石柱上;照片框架的下方,仿佛墓石上一样,黄色的钉子上挂着个万世花圈!

“只能找到这样的房子。”巴济里奥告诉她,“还算不错:非常隐蔽、非常安全……只是不够豪华……”

“没关系。”她低声说,随后站起身,走到窗前,掀起玻璃窗上的窗帘一角:对面是一片简陋的房舍,一个花白头发的鞋匠在门前钉鞋掌;一个小店铺门口有束金雀枝花晃动。旁边用绳子吊着一盒香烟;一扇窗户里有个女人正伤心地晃动怀里的病孩子,孩子甜瓜色的小脑袋上有厚厚的疮痴。

露依莎咬着嘴唇,心里难受。这时候,有人用指关节轻轻敲门。

她吃了一惊,马上放下面纱。巴济里奥走过去开门。一个娇里娇气的、带口音的人低声嘀咕了几句,露依莎只模模糊糊地听见:

“你们放心吧,这是钥匙……”

“好,好!”巴济里奥赶紧说了一声,转身把门关上。

“谁呀?”

“女房东。”

天开始黑下来,偶尔有大雨点落到街上的石地上;晚霞的余辉使屋里显得更加凄凉。

“你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露依莎难过地问。

“人家介绍的。”

这么说,已经有别人来过,在这里作过爱?她顿时觉得床肮脏得让她恶心。

“把帽于摘下来。”巴济里奥几乎有点不耐烦了,“你戴着这帽子我心里着急。”

她慢慢解开松紧带,怏怏不乐地把帽子放到长椅上。

巴济里奥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到床上:

“你太美了!”巴济里奥吻了她的脖子,把头倚在她胸前,非常温柔地看着她:

“昨天晚上我梦见了你多少次呀!”

突然,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马上有人焦急地敲门。

“怎么回事?”巴济里奥火了,大声喊。

那带口音的声音解释说,一条被子在阳台上晾着,忘了收回来;要是淋湿了,那被子就完了!

“我赔你被子!走吧!”巴济里奥吼道。

“把被子给她嘛……”

“让她见鬼去吧!”

露依莎感到赤裸的肩膀一阵发冷,打了个寒战,带着点模模糊糊的无可奈何的心情偎在巴济里奥的双膝间——舵手那张呆头呆脑的脸一直看着她。

这样,一条准备开航进行浪漫旅行的快船,刚一启航就在河里的泥淖中搁浅了,本来指望乘船到清香宜人的森林去的,冒险大师现在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后甲板上,捂着鼻子,以免闻到臭水沟的气味。

露依莎开始天天出去,儒莉安娜马上想:“好啊,去会那家伙了!”

她的态度变得更加谦恭。露依莎5点钟回来,她带着下人特有的谄媚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把门打开。真是关心备至!真是分秒不差!掉了一个扣子,一条缎带歪了,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说:“夫人,非常对不起,请原谅我这一次。”还低声下气地叹息个不停。现在,她非常关心女主人的身体,关心她的穿着,关心她晚饭吃得怎么样……

然而,自从女主人开始到“天堂”去,她的活多了:要天天熨衣服,往往到晚上还要洗衣领、镶边、袖口,伏在洋铁皮大盆上洗到11点钟。但她毫无怨言,反而对若安娜说:

“哎呀,看到打扮得这样整齐漂亮的女主人真叫人打心里高兴!

少见呀!我的天!少有呀!我不是故意这么说,是打心眼里高兴。并且,感谢上帝,我现在身体也好,不怕活多。”

她不再嘟囔女主人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反而一再对若安娜说:

“这夫人呀,嘿,简直是个圣女!心地善良,能忍受……没有比她再好的了!”

她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胆汁色,也不再痛苦地痉挛。有时候,吃晚饭或者晚上,她在若安娜旁边借着油灯一声不响地缝衣服,会突然间脸上露出微笑,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

“儒莉安娜太太,看样子你好像想起了什么好事……”

“若安娜太太,这心里高兴呀!”她心满意足地说。

她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嫉妒心;有一天,听说博士的女人热尔特鲁德斯在9月的一个节日上穿了件簇新的缎子连衣裙,她竟然毫不动心,只是说:

“有一天我也要穿新衣裳,而且要好的,时装店订做的!”

还有几次,她含含糊糊透露出不久就要富了的想法。吉安娜甚至这样问过她:

“儒莉安娜太太,你在等着接受遗产吗?”

“也许吧。”她干巴巴地回答说。

她越来越讨厌露依莎。上午,看到她梳妆打扮,往身上酒花露水,哼着小曲照镜子,她就走出卧室,因为一阵疯狂的仇恨涌上了心头,她唯恐按捺不住发作一通!恨她的衣服,恨她那兴高采烈的神气,恨她的内衣,恨她要去会见“男人”,恨她女主人的优越条件。“臭女人!”露依莎出门的时候,她悄悄窥视,望着她沿街往上走,随后带着愤怒的冷笑关上玻璃窗:

“小泼妇,你去寻欢作乐吧!我扬眉吐气的那一天一定到来!一定到来!”

确实,露依莎寻欢作乐。她每天下午两点钟就出去。街上,人们已经在议论“工程师的那位现在有了圣米格尔式的情夫。”

她刚绕过十字路口,人们就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他们肯定她去会那位“花花公子”。在哪里?这是煤炭店老板娘最关心的问题。

“在旅馆里!”保拉小声说,“因为所有的旅馆都是干丑事的好地方。也许……”他想了一下,轻蔑地补充说,“也许在下区一个肮脏地方吧!”

烟草店老板娘感叹说:“那夫人本来很明白事理呀!”

“我说埃列娜太太,没人管的母牛全都让舔嘛!”保拉带着很重的鼻音说,“所有的女人都一样!”

“除了我以外!”烟草店老板娘表示不满,“我一直是个正派女人!”

“可她呢?”煤炭店老板娘说,“谁也没有说过她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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