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在一个阴霾的日子里,有一个穿常礼服的人突然出现在我家的院子里。后来他又到我家来过一次,——具体什么时候,我记不清楚了,然而他确实来过。看来他是个真正不幸的人,不过完全属于特殊的一类,就是说,不是一个普通的不幸者,而是因其本身的意志而造成自己不幸的人,然而他却以此为乐。总而言之,他看来是属于俄罗斯人中可怕的一类。这一类人,当然,我只是到后来成熟了才真正了解。他叫巴斯卡科夫,出身豪门贵族,聪颖过人,很有天赋,因此,他能生活得纵使不比许多人好也不会比许多人差。他个子消瘦,有点驼背,鹰钩鼻子,面庞黝黑,无怪大家都说他“象个鬼一样”。而且他性格疯狂,还是法政学校的学生时,就同父亲大吵了一顿,然后诅咒着离开了家。嗣后,他父亲去世时,他又为劈分遗产的事对兄弟大发雷霆,把分产的文据撕成碎片,还辱骂兄弟,大叫大嚷:“岂有此理!”并且申明说任何有关分家的事他都不愿知道,他的一份一分钱也不拿,接着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永远离开了故居,从此开始了流浪生涯。他从末能在一个地方,在一个家中待上哪怕几个月。最初在我们家也待不下来,他第一次出现在我家的大院之后不久,便同我父亲差一点动起刀剑来。但第二次来却出现了奇迹:巴斯卡科夫住了一阵子后就声明说,他要永远留在我们家里。于是他在我们家中一住就整整住了三年,直到我进中学为止。他甚至承认,一般来说他对人只有蔑视和仇恨,然而对我们一家却很热爱,特别是对我。他开始成为我的教养者和老师,不久,我对他就十分依恋。同他接近就成为我的许多极其复杂而强烈的感情的源泉。

这种高度的敏感,我一生下来就有。我不仅从父母的身上,而且从祖父、曾祖父以及那些非常非常独特的人们(他们曾经组成俄国的文明社会)的身上继承下来。巴斯卡科夫大大地促进了我的这种敏感的发展。作为一般意义上的教养者和老师,他是完全不够格的。他飞快地教会了我抄写和阅读《堂·吉诃德》的俄译本。这本书是在我们家里一堆为数不多的书籍中偶然发现的。往后又做了些什么。我不大清楚了,而且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他同我母亲经常用法语讲话,顺便说说,他对我母亲总是十分尊敬和关切的。母亲曾建议他教我学法语。他很快就执行起这个任务,而且怀着极大的兴致,但并没有坚持下去。为了让我能考上中学一年级,他在城里订购了一些要我必读的课本,随后就开始简单地要我把它们背下来。结果是,他对我影响最大的完全是在另一个方面。一般说来,他很孤僻,腼腆,但有时又格外快活,亲热,殷勤,爱讲话,相当机智,甚至存心要显露一番,滔滔不绝地讲些巧妙的故事。然而他多半沉默寡言,老在深思,常常一边狞笑,一边恶狠狠地嘟哝着,在房屋里,在院子中,急速地摆动着一双细罗圈腿,无休止地垂头匆匆走来走去。在这种时候,任何想同他讲话的人,他都会用简短的、恼怒的客气话甚至粗鲁话来回绝。但是,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一见到我,样子就完全变了。他会立刻跑过来迎接我,抱着我的肩膀,领我到田间或者花园去,同我一起坐在角落里,给我讲故事,朗读些东西,使我产生与过去完全相反的感情和观念。

这里我想强调一下,他讲故事讲得很出色。面部丰富的表情,手势,迅速多变的声调,使他讲的一切都活龙活现,扣人心弦,就是朗读也可以使你听得入神。他按照自己的习惯,老是微微眯起左眼,把书放在老远的地方。他经常选择能激起与我过去完全对立的感情的东西,这些东西与我过去的观念是完全相反的。他只考虑故事本身的需要,完全不顾及我的年龄。看来,他所讲的一切都是他经历过的、最痛苦和最辛酸的事情,是人间的卑鄙和残酷的见证。他也选择了一些表现英勇与崇高的东西来朗读,讲述人们心灵中最美最喜的激情。我一边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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