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在什么时候,一桩事情扰乱了我。好像平静的渊面掠过行风,我的灵魂震颤得未能休止。大概是那天读报,一位善感的词人说“人间皆可哀!”乃怆然若有所感,陷入了无谓的思索里。我原不喜爱这种语句,我想立即屏除为这句话所引起的念头,却不料它已潜入了我脑筋的绉褶,像一粒尘芥落入眼睑,怎样搓揉也剔除不去。我想到了老蚌的故智,当一粒细砂嵌进它的壳里,柔嫩的肌肉受不住折磨,便分泌些粘液把它层层裹紧,索性让它成为一颗明珠,则我也吐些泡沫之类润它一润吧,我坐下来,靠在案前,笔蘸着墨出呆了。
顾我的笔底殊无可申诉,我思想的茧子找不出端绪可以抽缫。一团黑雾笼罩住我,把我的周围染成一片模糊,令我苦于寻索了。我将怎样写说我的怅触?是有所失抑有所待?假若我有华美的当年,豪奢的往日,我将哀悼失去的荣华如同失去一盒无价的珠宝或如一袭金紫的锦袍;而我不曾有过那些。究竟什么使我杌陧不安呢?我只能引譬河干流水,喻取那默默的奔劳。便毋庸细说吧。
一个被遗忘的古梦移到我的面前:梦中一巨人,头是金的,胸和腹是铜和锡的,腿是泥的。从前,为了一句forloftyaims好听的甜言,凡事我都仰头观看,我望见这巨人金光灿烂的脸,那是美丽的,辉煌的,平和,快乐,这金光显示着被期待的希望。我微笑着,以为这是看管乐园的金甲神呢,我私心向这幸福的门的掌钥者祷祝,希望他为我开启这云霓的门,好让我望望这门里藏着什么东西,虽则我并不想进去,用我肮脏的手脚拈损美丽的花草,我只想窥探窥探,回头好告诉别人这是怎样的一个地方……我守候了好久,不见门开,蓦地头上一声鸷鸟的怪叫怔住了我,一堆鸟粪落在光辉的金顶上,我定神细看,这神的胸部和腹部乃是铜和锡的。我迷惑,以后逢人便问这作怎样解释?一位读书人指点了我,说这是古书上写着在,并且告诉腿是泥的。
说是为这金神悲哀么?啊,我懊悔闲暇中假我多思索,我灵魂乃真的憔悴了。为了恢复它的健康,我计划着一个旅行,心想漠地的风沙或予它以砥砺。不幸昨天我郊游失足,一跤跌在泥土上,归后梦中恍如被搬走了几千里,七昼夜火车归不得。何人策石把我的过去送得那末辽远,令我续不拢这段空阔。因之我又憎恨距离,迟未成行了。
颇想唱一阕春的短章:枝头的融雪丁东地滴入静睡的碧潭,惊醒了潜藏的鳞族,大自然运杵捣和五色的浆,东抹西涂地乱洒在百花上,燕蝶忙于访问了。幻想中比牙琴上乱草丛生,绿苔胶满几案,这正是节候,歌人将因快乐而入神了。但是你看我啊,只因一时不慎打伤了手腕,愈后是那般无力敲打那键盘。眼看锈锁的琴盒,因之竟想把它毁碎呢。唉,完了完了,且看我这番辍食苦吟,只是招受讥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