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所言:弑逆未讨、奸恶未除、忠愤未雪、冤枉未理、政令不信、赏罚不公、赋役不均、财用不节、民怨神怒,皆足以感伤和气。惟陛下裁择,以答天意,消弭灾变。

帝不从。珪复进曰:“臣闻日食修德,月食修刑,应天以实不以文,动民以行不以言,刑政失平,故天象应之。惟陛下矜察,允臣等议,乞悉行之。”帝终不能从。

未几,珪病增剧,非扶掖不能行。有诏:常见免拜跪,赐小车,得乘至殿门下。帝始开经筵,令左丞相与珪领之,珪进翰林学士吴澄等,以备顾问。自是辞位甚力,犹封蔡国公,知经筵事,别刻蔡国公印以赐。泰定二年夏,得旨暂归。

三年春,上遣使召珪,期于必见。珪至,帝曰:“卿来时,民间如何?”对曰:“臣老,少宾客,不能远知,真定、保定、河间,臣乡里也,民饥甚,朝廷虽赈以金帛,惠未及者十五六,惟陛下念之。”帝恻然,敕有司毕赈之。拜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兼修国史,国公、经筵如故。帝察其诚病,命养疾西山,继得旨还家。未几,起珪商议中书省事,以疾不起。四年十二月薨,遗命上蔡国公印。珪尝自号曰淡庵。子六人。

○李孟

李孟,字道复,潞州上党人。曾祖执,金末举进士。祖昌祚,归朝,授金符、潞州宣抚使。父唐,历仕秦、蜀,因徙居汉中。孟生而敏悟,七岁能文,倜傥有大志,博学强记,通贯经史,善论古今治乱,开门授徒,远近争从之。一时名人商挺、王博文,皆折行辈与交。郭彦通名能知人,尝语唐曰:“此兒骨相异常,宰辅之器也。”至元十四年,随父入蜀,行省辟为掾,不赴;调晋原县主簿,又辞;行御史台交荐之,亦不就。后以事至京师,中书右丞杨吉丁一见奇之,荐于裕宗,得召见东宫。未几,裕宗薨,不及擢用。成宗立,首命采访先朝圣政,以备史官之纪述,陕西省使孟讨论编次,乘驿以进。时武宗、仁宗皆未出阁,徽仁裕圣皇后求名儒辅导,有荐者曰:“布衣李孟有宰相才,宜令为太子师傅。”大德元年,武宗抚军北方,仁宗留宫中,孟日陈善言正道,多所进益。成宗闻而嘉之,诏授太常少卿,执政以孟未尝一造其门,沮之不行,改礼部侍郎,命亦中止。

仁宗侍昭献元圣皇后降居怀州,又如官山,孟常单骑以从。在怀州四年,诚节如一,左右化之,皆有儒雅风,由是上下益亲。每进言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今大兄在朔方,大母有居外之忧,殿下当迎奉意旨以娱乐之,则孝悌之道皆得矣。”仁宗深纳其言,日问安视膳,婉容愉色,天下称孝焉。有暇,则就孟讲论古先帝王得失成败,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义。孟特善论事,忠爱恳恻,言之不厌,而治天下之大经大法,深切明白。厥后仁宗入清内难,敬事武皇,笃孝母后,端拱以成太平之功,文物典章,号为极盛。尝与群臣语,握拳示之曰:“所重乎儒者,为其握持纲常,如此其固也。”其讲学之功如此者,实孟启之也。

成宗崩,安西王阿难答谋继大统,成后为之主,丞相、枢密同声附和。中书右丞相哈剌哈孙答剌罕密使来告,仁宗疑而未行。孟曰:“支子不嗣,世祖之典训也。今宫车晏驾,大太子远在万里,宗庙社稷危疑之秋,殿下当奉大母,急还宫庭,以折奸谋、固人心。不然,国家安危,未可保也。”仁宗犹豫未决。孟复进曰:“邪谋得成,以一纸书召还,则殿下母子且不自保,岂暇论宗族乎!”仁宗悦,曰:“先生之言,宗庙社稷之福。”乃奉太后还都。时哈剌哈孙称病坚卧,仁宗遣孟往问之,适成后使人问疾,络绎不绝。孟入,长揖而坐,已而前引其手,诊其脉,众以为医,乃不疑之。既得知安西王即位有日,还告曰:“事急矣!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不可不早图之。”左右之人皆不能决,惟曲出、伯铁木兒劝其行。或曰:“皇后深居九重,八玺在手,四卫之士,一呼而应者累万;安西王府中从者如林。殿下侍卫寡弱,不过数十人,兵仗不备,奋赤手而往,事未必济。不如静守,以俟阿合之至,然后图之,未晚也。”阿合,中国称兄,谓武宗也。孟曰:“群邪违弃祖训,党附中宫,欲立庶子,天命人心,必皆弗与。殿下入造内庭,以大义责之,则凡知君臣之义者,无不舍彼为殿下用,何求而弗获!克清宫禁,以迎大兄之至,不亦可乎!且安西既正位号,纵大太子至,彼安肯两手进玺,退就籓国;必将斗于国中,生民涂炭,宗社危矣。且危身以及其亲,非孝也;遗祸难于大兄,非悌也;得时弗为,非智也;临机不断,无勇也。仗义而动,事必万全。”仁宗曰:“当以卜决之。”命召卜人,有儒服持囊游于市者,召之至,孟出迎,语之曰:“大事待汝而决,但言其吉。”乃入筮,遇乾三五皆九,立而献卦曰:“是谓乾之睽。乾,刚也;睽,外也。以刚处外,乃定内也。君子乾乾,行事也。飞龙在天,上治也。舆曳牛掣,其人耏且劓,内兑废也。厥宗筮肤,往必济也。大君外至,明相丽也。乾而不乾,事乃睽也;刚运善断,无惑疑也。”孟曰:“筮不违人,是谓大同,时不可以失。”仁宗喜,振袖而起,乃共扶上马,孟及诸臣皆步从,入自延春门。哈剌哈孙自东掖来就之,至殿廊,收首谋及同恶者,悉送都狱;奉御玺,北迎武宗,中外翕然,随以定。

仁宗监国,使孟参知政事。孟久在民间,备知闾阎幽隐,损益庶务,悉中利病,远近无不悦服,然特抑绝侥幸,群小多不乐,孟不为变。事定,乃言于仁宗曰:“执政大臣,当自天子亲用,今鸾舆在道,孟未见颜色,诚不敢冒当重任。”固辞弗许,遂逃去,不知所之。夏五月,武宗即位,有言于帝曰:“内难之初定也,李孟尝劝皇弟以自取,如彼言,岂有今日!”武宗察其诬,弗听,仁宗亦不敢复言孟。至大二年,仁宗为皇太子,尝侍帝同太后内宴,饮半,仁宗深思,戚然改容。帝顾语曰:“吾弟今日不乐,何所思邪?”仁宗从容起谢曰:“赖天地祖宗神灵,神器有归,然成今日母子兄弟之欢者,李道复之功为多。适有所思,不自知其变于色也。”帝甚友爱,感其言,即命搜访之,得之许昌陉山,遣使召之。

三年春正月,入见武宗于玉德殿,帝指孟谓宰执大臣曰:“此皇祖妣命为朕宾师者,宜速任之。”三月,特授荣禄大夫、中书平章政事、集贤大学士,同知徽政院事。仁宗嗣立,真拜中书平章政事,进阶光禄大夫,推恩其三世,且谕之曰:“卿,朕之旧学,其尽心以辅朕之不及。”孟感知遇,力以国事为己任,节赐与,重名爵,核太官之滥费,汰宿卫之冗员。贵戚近臣,恶其不便于己,而心服其公,无间言焉。

司空、司徒、太尉,古之三公,自大德以来,封拜繁多;释、老二教,设官统治,权抗有司,挠乱政事,僧道尤苦其扰。孟言:“人君之柄,在赏与刑,赏一善而天下劝,罚一恶而天下惩,柄乃不失。所施失当,不足劝惩,何以为治!僧、道士既为出世法,何用官府绳治!”乃奏雪冤死者,复其官廕;滥冒名爵者,悉夺之;罢僧道官。天下称快。

仁宗初出居怀,深见吏弊,欲痛刬除之。孟进言曰:“吏亦有贤者,在乎变化激厉之而已。”帝曰:“卿儒者,宜与此曹气类不合,而曲相护祐如此,真长者之言。卿在朕前,惟举人所长,而不斥其短,尤朕所深嘉也。”时承平日久,风俗奢靡,车服僭拟,上下无章,近臣恃恩,求请无厌。时宰不为裁制,乃更相汲引,望幸恩赐,耗竭公储,以为私惠。孟言:“贵贱有章,所以定民志;赐与有节,所以劝臣下。请各为之限制。”帝皆从之。

孟在政府,虽多所补益,而自视常若不及,尝因间请曰:“臣学圣人道,遭遇陛下,陛下尧、舜之主也。臣不能使天下为尧、舜之民,上负陛下,下负所学,乞解罢政权,避贤路。”帝曰:“朕在位,必卿在中书,朕与卿相与终始,自今其勿复言。”继赐爵秦国公,帝亲授以印章,命学士院降制。又图其像,敕词臣为之赞,及御书“秋谷”二字,识以玺而赐之。入见,必赐坐,语移时,称其字而不名,其见尊礼如此。帝尝语近臣曰:“道复以道德相朕,致天下蒙泽。”赐之钞十万贯,令将作为治第。孟辞曰:“臣布衣际遇,所望于陛下者,非富贵之谓也。”悉辞不受。皇庆元年正月,授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兼修国史,仍平章政事。未几,请告归葬其父母,帝劳饯之曰:“事讫,宜速还,毋久留,孤朕所望!”十二月,入朝,帝大悦,慰劳甚至,因请谢事,优诏不允;请益坚,乃命以平章政事议中书省事,承旨翰林。二年夏,乞还国公印,奏三上,始如所请。帝每与孟论用人之方,孟曰:“人材所出,固非一途,然汉、唐、宋、金,科举得人为盛。今欲兴天下之贤能,如以科举取之,犹胜于多门而进;然必先德行经术而后文辞,乃可得真材也。”帝深然其言,决意行之。延祐元年十二月,复拜平章政事。二年春,命知贡举,及廷策进士,为监试官。七月,进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改封韩国公,职任如故。已而以衰病不任事,乞解政权归田里,帝不得已从所请,复为翰林学士承旨,入侍宴间,礼遇尤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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