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朋见上英锐,每见必陈恢复之计。及将北伐,上疏曰:“天子之孝莫大于光祖宗、安社稷,因前王盈成而守者,周成康、汉文景是也;承前世衰微而兴者,商高宗、周宣王是也;先君有耻而雪之,汉宣帝臣单于、唐太宗俘颉利是也;先君有仇而复之,夏少康灭浇、汉光武诛莽是也。迹虽不同,其为孝一也。靖康之祸,亘古未有,陛下英武,慨然志在兴复。窃闻每对群臣奏事,则曰:“当如创业时。‘又曰:“当以马上治之。’又曰:“某事当俟恢复后为之‘。比因宣召,语及陵寝,圣容恻然,曰:“四十年矣。’陛下之心真少康、高宗、宣王、光武之心,奈何大臣不能仰副圣心?愿戒在位者,去附和之私心,赞国家之大计,则中兴日月可冀矣。”因论史浩八罪,曰怀奸、误国、植党、盗权、忌言、蔽贤、欺君、讪上,上为出浩知绍兴府。十朋再疏,谓:“陛下虽能如舜之去邪,未能如舜之正名定罪。绍兴密迩行都,浩尝为属吏,奸脏彰闻,亦何颜复见其吏民。”遂改与祠。
史正志与浩族异,拜浩而父事之,十朋论正志倾险奸邪,观时求进,宜黜正志以正典刑。林安宅出入史浩、龙大渊门,盗弄威福,至是诈病求致仕,十朋并疏其罪。皆罢去。
张浚出师复灵壁、虹县,归附者万计,又复宿州。十朋奏:“王师以吊民为主,先之以招纳,不获已而战伐随之,乞以此指戒浚。金将既降,宜速加爵赏,以劝来者。”上皆嘉纳。
会李显忠、邵宏渊不协,王师失律,张浚上表自劾,主和者乘此唱异议。十朋上疏言:“臣素不识浚,闻其誓不与敌俱生,心实慕之。前因轮对,言金必败盟,乞用浚。陛下嗣位,命督师江、淮,今浚遣将取二县,一月三捷,皆服陛下任浚之难。及王师一不利,横议蜂起。臣谓今日之师,为祖宗陵寝,为二帝复仇,为二百年境土,为中原吊民伐罪,非前代好大生事者比。益当内修,俟时而动。陛下恢复志立,固不以一衄为群议所摇,然异论纷纷,浚既待罪,臣其可尚居风宪之职!乞赐窜殛。”因言:“臣闻近日欲遣龙大渊抚谕淮南,信否?”上曰:“无之。”又言:“闻欲以杨存中充御营使。”上嘿然。
改除吏部侍郎,力辞,出知饶州。饶并湖,盗出没其间,闻十朋至,一夕遁去。丞相洪适请故学基益其圃,十朋曰:“先圣所居,十朋何敢予人。”移知夔州,饶民走诸司乞留不得,至断其桥,乃以车从间道去,众葺断桥,以“王公”名之。
移知湖州,召对,刘珙请留之,上曰:“朕岂不知王十朋,顾湖州被水,非十朋莫能镇抚。”至郡,户部责虚逋三十四万,命吏持券往辨,不听,即请祠去。起知泉州,十朋前在湖割奉钱创贡闱,又为泉建之,尤宏壮。
凡历四郡,布上恩,恤民隐,士之贤者诣门,以礼致之。朔望会诸生学宫,讲经询政,僚属间有不善,反复告戒,俾之自新。民输租俾自概量,闻者相告,宿逋亦愿偿。讼至庭,温词晓以理义,多退听者。所至人绘而祠之,去之日,老稚攀留涕泣,越境以送,思之如父母。饶久旱,入境雨至;湖积霖,入境即霁。凡祷必应,其至诚不独感人,而亦动天地鬼神。
东宫建,除太子詹事,力辞,诏州郡礼致,遂力疾造朝,以足疾不能趋,诏给扶减拜。谒东宫,太子以其旧学,待遇有加。又诏免朝参,遣中使以告及袭衣、金带就其家赐之。疾革,累章告老,以龙图阁学士致仕,命下而卒,年六十。绍熙三年,谥曰忠文。
十朋事亲孝,终丧不处内,友爱二弟,郊恩先奏其名,没而二子犹布衣。书室扁曰“不欺”,每以诸葛亮、颜真卿、寇准、范仲淹、韩琦、唐介自比,朱熹、张栻雅敬之。
子闻诗、闻礼,皆笃学自立。闻诗知光州、提点江东刑狱;闻礼知常州、江东转运判官,为治能守家法,人亦思慕之。
吴芾,字明可,台州仙居人。举进士第,迁秘书正字。与秦桧旧故,至是桧已专政,芾退然如未尝识。公坐旅进,揖而退,桧疑之,风言者论罢。通判处、婺、越三郡。知处州。处旧苦丁绢重,芾损之,以新丁补其额。
何溥荐芾材中御史,除监察御史。时金将败盟,芾劝高宗:“专务修德,痛自悔咎,延见群臣,俾陈阙失,求合乎天地,无愧乎祖宗,则人心悦服,天亦助顺矣。”上韪其言。迁殿中侍御史。
两淮战不利,廷臣争陈退避计,芾言:“今日之事,有进无退,进为上策,退为无策。”既而金主亮毙,上疏劝亲征。车驾至建康,芾请遂驻跸,以系中原之望,高宗纳其说。会有密启还东者,下侍从、台谏议,芾言:“今欲控带襄、汉,引输湖、广,则临安不如建康便;经理淮甸,应接梁、宋,则临安不如建康近。议者徒悦一时扈从思归之人,非为国计。臣恐回凿之后,西师之声援不接,北土之讴吟绝望矣。”又言:“去岁两淮诸城望风奔溃,无一城能拒守者,此秦桧壅塞言路、挫折士气之余毒也。能反其道,则士气日振,而见危授命者有人矣。”
知婺州。孝宗初即位,陛辞,陈裴垍对唐宪宗“为治先正其心”,以为临御之初,出治大原,无越于此。上嘉纳。至郡,劝民义役。金华长仙乡民十有一家,自以甲乙第其产,相次执役,几二十年。芾舆致十一人者,与合宴,更其乡曰“循理”,里曰“信义”,以褒异之。
知绍兴府。会稽赋重而折色尤甚,芾以攒宫在,奏免支移折变。鉴湖久废,会岁大饥,出常平米募饥民浚治。芾去,大姓利于田,湖复废。
权刑部侍郎,迁给事中,改吏部侍郎。以敷文阁直学士知临安府。内侍家僮殴伤酒家保,芾捕治之,徇于市,权豪侧目。执政议以芾使金,复除吏部侍郎,且议以龙大渊为副,芾曰:“是可与言行事者邪?”语闻,得罢不行。下迁礼部侍郎,力求去,提举太平兴国宫。
时芾与陈俊卿俱以刚直见忌,未几,俊卿亦引去。中书舍人阎安中为孝宗言二臣之去,非国之福。起知太平州。造舟以梁姑溪。历阳筑者久役溃归,声言欲趋郡境,芾呼至城下,厚犒遣之,而密捕倡乱者系狱以闻,诏褒谕。知隆兴府。
芾前后守六郡,各因其俗为宽猛,吏莫容奸,民怀惠利。再奉太平祠,屡告老,以龙图阁直学士致仕。后十年卒,年八十。尝曰:“视官物当如己物,视公事当如私事。与其得罪于百姓,宁得罪于上官。”立朝不偶,晚退闲者十有四年,自号湖山居士。为文豪健俊整,有表奏五卷、诗文三十卷。
陈良翰,字邦彦,台州临海人。蚤孤,事母孝。资庄重,为文恢博有气。中绍兴五年进士第。知温州瑞安县。俗号强梗,吏治尚严,良翰独抚以宽,催租不下文符,但揭示名物,民竞乐输,听讼咸得其情。或问何术,良翰曰:“无术,第公此心如虚堂悬镜耳。”殿中侍御史吴芾荐为检法官,迁监察御史。
孝宗初元,金主褒新立,求和,而中原旧人多求归,诏问何以处此,良翰言:“议和,复纳降,皆非是。必定计自治,而和不和,任之乃可。”张浚军淮、泗以规进取,而议者争献防江策,良翰言:“当固藩篱,专委任。今舍淮防江,却地夺便,朝廷过听,使督府不得专阃外事,误矣。”除右正言。
金再移书求故疆,良翰言:“中原皆吾故土,况唐、邓、海、泗又金渝盟后以兵取之,安得以故疆为言而归之?”汤思退主遣小使卢仲贤、李栻,良翰言:“仲贤轻儇无耻,栻自北来难信。”又言:“庙堂督府论议不同,边奏上闻,皆阳唯诺而阴沮败之。万一失事机,督府安得独任其责?”上矍然称善。
朝廷遣史正志至建康,与张浚议事乖牾,良翰劾之,上曰:“正志亦无罪。”良翰言:“陛下使浚守淮,则任浚为重,一郎官为轻,且正志居中,浚必为去就。”上悟,出正志为福建漕运。杨存中为御营使,总殿前军,良翰言:“存中久擅兵柄,太上皇罢就第,奈何复假使名?宜慎履霜之戒。”疏三上,存中竟罢。
李栻不敢涉淮,良翰奏夺其官。仲贤至汴,辄许金人以疆土、岁币而还,上大怒,下仲贤吏,欲诛之,宰相叩头恳请得免。复遣王之望、龙大渊,良翰言:“前遣使已辱命,大臣不悔前失,不谓秦桧复见今日!且金要我罢四郡屯兵以归之,是不折一兵,而坐收四千里要害之地,决不可许。若岁币,则俟得陵寝然后与,庶犹有名。今议未决而之望遂行,恐其辱国不止于仲贤,愿先驰一介往,俟议决,行未晚也。”诏侍从、台谏议,多是良翰,遂以胡昉、杨由义为审议官,与敌议四郡不合,困辱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