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进言乞都建康,谓:“汉高入关中,光武守信都。大抵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不能全胜。今日大势,自淮以北,天下之亢与背也,建康则搤之拊之之地也。若进据建康,下临中原,此高、光兴王之计也。”
诏议行幸,言者请纾其期,遂以张浚视师图恢复,侍御史王十朋赞之。克复宿州,大将李显忠私其金帛,且与邵宏渊忿争,军大溃。十朋自劾。上怒甚,铨上疏愿毋以小衄自沮。
时旱蝗、星变,诏问政事阙失,铨应诏上书数千言,始终以《春秋》书灾异之法,言政令之阙有十,而上下之情不合亦有十,且言:“尧、舜明四目,达四聪,虽有共、鲧,不能塞也。秦二世以赵高为腹心,刘、项横行而不得闻;汉成帝杀王章,王氏移鼎而不得闻;灵帝杀窦武、陈蕃,天下横溃而不得闻;梁武信朱异,侯景斩关而不得闻;隋炀帝信虞世基,李密称帝而不得闻;唐明皇逐张九龄,安、史胎祸而不得闻。陛下自即位以来,号召逐客,与臣同召者张焘、辛次膺、王大宝、王十朋,今焘去矣,次膺去矣,十朋去矣,大宝又将去,惟臣在尔。以言为讳,而欲塞灾异之源,臣知其必不能也。”
铨又言:“昔周世宗为刘旻所败,斩败将何徽等七十人,军威大震,果败旻,取淮南,定三关。夫一日戮七十将,岂复有将可用?而世宗终能恢复,非庸懦者去,则勇敢者出耶!近宿州之败,士死于敌者满野,而败军之将以所得之金赂权贵以自解,上天见变昭然,陛下非信赏必罚以应天不可。”其论纳谏曰:“今廷臣以箝默为贤,容悦为忠。驯至兴元之幸,所谓‘一言丧邦’。”上曰:“非卿不闻此。”
金人求成,铨曰:“金人知陛下锐意恢复,故以甘言款我,愿绝口勿言‘和’字。”上以边事全倚张浚,而王之望、尹穑专主和排浚,铨廷责之。兼权中书舍人、同修国史。张浚之子栻赐金紫,铨缴奏之,谓不当如此待勋臣子。浚雅与铨厚,不顾也。
十一月,诏以和戎遣使,大询于庭,侍从、台谏预议者凡十有四人。主和者半,可否者半,言不可和者铨一人而已,乃独上一议曰:“京师失守自耿南仲主和,二圣播迁自何主和,维扬失守自汪伯彦、黄潜善主和,完颜亮之变自秦桧主和。议者乃曰:“外虽和而内不忘战。‘此向来权臣误国之言也。一溺于和,不能自振,尚能战乎?“除宗正少卿,乞补外,不许。
先是,金将蒲察徒穆、大周仁以泗州降,萧琦以军百人降,诏并为节度使。铨言:“受降古所难,六朝七得河南之地,不旋踵而皆失;梁武时侯景以河南来奔,未几而陷台城;宣、政间郭药师自燕云来降,未几为中国患。今金之三大将内附,高其爵禄,优其部曲,以系中原之心,善矣。然处之近地,万一包藏祸心,或为内应,后将噬脐,愿勿任以兵柄,迁其众于湖、广以绝后患。”
二年,兼国子祭酒,寻除权兵部侍郎。八月,上以灾异避殿减膳,诏廷臣言阙政急务。铨以振灾为急务,议和为阙政,其议和之书曰:自靖康迄今凡四十年,三遭大变,皆在和议,则丑虏之不可与和,彰彰然矣。肉食鄙夫,万口一谈,牢不可破。非不知和议之害,而争言为和者,是有三说焉:曰偷懦,曰苟安,曰附会。偷懦则不知立国,苟安则不戒鸩毒,附会则觊得美官,小人之情状具于此矣。
今日之议若成,则有可吊者十;若不成,则有可贺者亦十。请为陛下极言之。何谓可吊者十?
真宗皇帝时,宰相李沆谓王旦曰:“我死,公必为相,切勿与虏讲和。吾闻出则无敌国外患,如是者国常亡,若与虏和,自此中国必多事矣。”旦殊不以为然。既而遂和,海内乾耗,旦始悔不用文靖之言。此可吊者一也。
中原讴吟思归之人,日夜引领望陛下拯溺救焚,不啻赤子之望慈父母,一与虏和,则中原绝望,后悔何及。此可吊者二也。
海、泗今日之藩篱咽喉也,彼得海、泗,且决吾藩篱以瞰吾室,扼吾咽喉以制吾命,则两淮决不可保。两淮不保,则大江决不可守,大江不守,则江、浙决不可安。此可吊者三也。
绍兴戊午,和议即成,桧建议遣二三大臣如路允迪等,分往南京等州交割归地。一旦叛盟,劫执允迪等,遂下亲征之诏,虏复请和。其反覆变诈如此,桧犹不悟,奉之如初,事之愈谨,赂之愈厚,卒有逆亮之变,惊动辇毂。太上谋欲入海,行朝居民一空,覆辙不远,忽而不戒,臣恐后车又将覆也。此可吊者四也。
绍兴之和,首议决不与归正人,口血未干,尽变前议。凡归正之人一切遣还,如程师回、赵良嗣等聚族数百,几为萧墙忧。今必尽索归正之人,与之则反侧生变,不与则虏决不肯但已。夫反侧则肘腋之变深,虏决不肯但已,则必别起衅端,猝有逆亮之谋,不知何以待之。此可吊者五也。
自桧当国二十年间,竭民膏血以饵犬羊,迄今府库无旬月之储,千村万落生理萧然,重以蝗虫水潦。自此复和,则蠹国害民,殆有甚焉者矣。此可吊者六也。
今日之患,兵费已广,养兵之外又增岁币,且少以十年计之,其费无虑数千亿。而岁币之外,又有私觌之费;私觌之外,又有贺正、生辰之使;贺正、生辰之外,又有泛使。一使未去,一使复来,生民疲于奔命,帑廪涸于将迎,瘠中国以肥虏,陛下何惮而为之。此其可吊者七也。
侧闻虏人嫚书,欲书御名,欲去国号“大”字,欲用再拜。议者以为繁文小节不必计较,臣切以为议者可斩也。夫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辱;楚子问鼎,义士之所深耻:“献纳”二字,富弼以死争之。今丑虏横行与多垒孰辱?国号大小与鼎轻重孰多?“献纳”二字与再拜孰重?臣子欲君父屈己以从之,则是多垒不足辱,问鼎不必耻,“献纳”不必争。此其可吊者八也。
臣恐再拜不已必至称臣,称臣不已必至请降,请降不已必至纳土,纳土不已必至衔壁,衔壁不已必至舆榇,舆榇不已必至如晋帝青衣行酒然后为快。此其可吊者九也。
事至于此,求为匹夫尚可得乎?此其可吊者十也。
窃观今日之势,和决不成,傥乾刚独断,追回使者魏杞、康湑等,绝请和之议以鼓战士,下哀痛之诏以收民心,天下庶乎其可为矣。如此则有可贺者亦十:省数千亿之岁币,一也;专意武备,足食足兵,二也;无书名之耻,三也;无去“大”之辱,四也;无再拜之屈,五也;无称臣之忿,六也;无请降之祸,七也;无纳土之悲,八也;无衔璧、舆榇之酷,九也;无青衣行酒之冤,十也。
去十吊而就十贺,利害较然,虽三尺童稚亦知之,而陛下不悟。《春秋左氏》谓无勇者为妇人,今日举朝之士皆妇人也。如以臣言为不然,乞赐流放窜殛,以为臣子出位犯分之戒。
自符离之败,朝论急于和戎,弃唐、邓、海、泗四州与虏矣。金又欲得商、秦地,邀岁币,留使者魏杞,分兵攻淮。以本职措置浙西、淮东海道。
时金使仆散忠义、纥石烈志宁之兵号八十万,刘宝弃楚州,王彦弃昭关,濠、滁皆陷。惟高邮守臣陈敏拒敌射阳湖,而大将李宝预求密诏为自安计,拥兵不救。铨劾奏之,曰:“臣受诏令范荣备淮,李宝备江,缓急相援。今宝视敏弗救,若射阳失守,大事去矣。”宝惧,始出师掎角。时大雪,河冰皆合,铨先持铁锤锤冰,士皆用命,金人遂退。久之,提举太平兴国宫。
乾道初,以集英殿修撰知漳州,改泉州。趣奏事,留为工部侍郎。入对,言:“少康以一旅复禹绩,今陛下富有四海,非特一旅,而即位九年,复禹之效尚未赫然。”又言:“四方多水旱,左右不以告,谋国者之过也,宜令有司速为先备。”乞致仕。
七年,除宝文阁待制,留经筵。求去,以敷文阁直学士与外祠。陛辞,犹以归陵寝、复故疆为言,上曰:“朕志也。”且问今何归,铨曰:“归庐陵,臣向在岭海尝训传诸经,欲成此书。”特赐通天犀带以宠之。
铨归,上所著《易》、《春秋》、《周礼》、《礼记解》,诏藏秘书省。寻复元官,升龙图阁学士、提举太平兴国宫,转提举玉隆万寿宫,进端明殿学士。六年,召归经筵,铨引疾力辞。七年,以资政殿学士致仕。薨,谥忠简。有《澹庵集》一百卷行于世。孙槻、榘,皆至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