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统制官苗傅自负世将,以渊骤用,颇觖望;刘正彦尝招巨盗丁进,亦以赏薄怨渊。而内侍康履颇用事,及渊入枢府,傅、正彦以其由宦官荐,愈不平。俟渊入朝,伏兵杀之,并杀康履,遂成明受之变。渊时年五十三。
渊为将轻财好义,家无宿储,每言:“朝廷官人以爵禄足代耕,若事锥刀,我何爱爵禄,曷若为富商大贾邪?”初,帝在南京,闻渊疾,遣中使曾泽问疾。泽还,言其帷幔茵褥皆不具,帝辍所御紫茸茵以赐。然其平群盗多杀降,与康履深交,故及于祸。赠开府仪同三司,累加少保,官其子孙八人。绍兴四年,又官二人。乾道六年,谥襄愍。子倚。
解元,字善长,保安军德清砦人。疏眉俊目,猿臂,善骑射。起行伍,为清涧都虞候。建炎三年,隶大将韩世忠麾下,擢偏将。世忠出下邳,闻金兵大至,士皆骇愕。元领二十骑擒其生口,知敌动息。俄逢骑数百,身自陷阵,横刺酋长坠马,余皆遁去。授阁门宣赞舍人。苗傅、刘正彦之变,从世忠追至临平与战,贼势既衰,擒于浦城。
四年三月,金人攻浙西,世忠治兵京口,邀其归路,以海舰横截大江。金人出小舟数十,以长钩扳舰。元在别舸跃入敌舟,以短兵击杀数十人,擒其千户。授忠州团练使,统制前军。继从讨闽寇范汝为,转讨湖外诸盗。时刘忠据白面山,凭险筑垒。世忠讨之,距贼营三十里而阵。元独跨马涉水薄贼砦,四顾周览。贼因山设望楼,从高瞰下,以兵守之,屯壮锐于四山,视其指呼而出战。元既得其形势,归告世忠曰:“易与尔,若夺据其望楼,则技穷矣。”世忠然之,遣元率兵五百,长戟居中,翼以弓矢,自下趋高,贼众莫支。乃据望楼,立赤帜,四面并进,贼遂平。改相州观察使。
绍兴四年,金人、伪齐合兵入侵。世忠自镇江趋扬州,命元屯承州。金人至近郊,元度翌日必至城下,遣百人伏要路,百人伏岳庙,自以四百人伏路隅。令曰:“俟金人过,我当先出掩之。伏要路者,视我麾旂,则立帜以待,金人必自岳庙走,伏者背出。”又决河岸遏其归路。金人果走城下,伏发,金人进退无路,乃走岳庙,元追之,获百四十八人,止遣二人。时城中兵不满三千,金万户黑头虎直造城下约降。元匿其兵,以微服出,伪若降者。金人稍懈,俄伏发,擒黑头虎。未几,金兵四集,元战却之,追北数十里,金人赴水死者甚众。改同州观察使。六年,从世忠出下邳,以数百骑破敌伏兵,授保顺军承宣使。
十年,略地淮阳,至刘冷庄,骑才三百,当敌骑数千。元挥戈大呼,众争奋,敌披靡。俄而救至,后部疑惧,元回顾曰:“我在此,若等无虑。”众乃安。转战自辰至午,敌退,成列而还。加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
明年,世忠罢兵柄为枢密使,以元为镇江府驻札御前诸军都统制,以统其众。又明年,进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寻授保信军节度使。卒,年五十四。赠检校少保。
曲端字正甫,镇戎人。父涣,任左班殿直,战死。端三岁,授三班借职。警敏知书,善属文,长于兵略,历秦凤路队将、泾原路通安砦兵马临押,权泾原路第三将。
夏人入寇泾原,帅司调统制李庠捍御,端在遣中。庠驻兵柏林堡,斥堠不谨,为夏人所薄,兵大溃,端力战败之,整军还。夏人再入寇,西安州、怀德军相继陷没。镇戎当敌要冲,无守将,经略使席贡疾柏林功,奏端知镇戎军兼经略司统制官。
建炎元年十二月,娄宿攻陕西。二年正月,入长安、凤翔,关、陇大震。二月,义兵起,金人自巩东还。端时治兵泾原,招流民溃卒,所过人供粮秸,道不拾遗。金游骑入境,端遣副将吴玠据清溪岭与战,大破之。端乘其退,遂下兵秦州,而义兵已复长安、凤翔。统领官刘希亮自凤翔归,端斩之。六月,以集英殿修撰知延安府。
王庶为龙图阁待制,节制陕西六路军马。遂授端吉州团练使,充节制司都统制,端雅不欲属庶。九月,金人攻陕西,庶召端会雍、耀间,端辞以未受命。庶以鄜延兵先至龙坊,端又称已奏乞回避,席贡别遣统制官庞世才将步骑万人来会。庶无如之何,则檄贡勒端还旧任,遣陕西节制司将官贺师范趋耀,别将王宗尹趋白水,且令原、庆出师为援,二帅各遣偏将刘仕忠、寇鯶来与师范会。庶欲往耀督战,已行,会庞世才兵至邠,端中悔,以状白庶,言已赴军前,庶乃止。师范轻敌不戒,卒遇敌于八公原,战死,二将各引去,端遂得泾原兵柄。
十一月,金谍知端、庶不协,并兵攻鄜延。时端尽统泾原精兵,驻淳化。庶日移文趣其进,又遣使臣、进士十数辈往说端,端不听。庶知事急,又遣属官鱼涛督师,端阳许而实无行意。权转运判官张彬为端随军应副,问以师期。端笑谓彬曰:“公视端所部,孰与李纲救太原兵乎?”彬曰:“不及也。”端曰:“纲召天下兵,不度而往,以取败。今端兵不满万,不幸而败,则金骑长驱,无陕西矣。端计全陕西与鄜延一路孰轻重,是以未敢即行,不如荡贼巢穴,攻其必救。”乃遣吴玠攻华州,拔之。端自分蒲城而不攻,引兵趋耀之同官,复迂路由邠之三水与玠会襄乐。
金攻延安急,庶收散亡往援。温州观察使、知凤翔府王燮将所部发兴元,比庶至甘泉,而延安已陷。庶无所归,以军付燮,自将百骑与官属驰赴襄乐劳军。庶犹以节制望端,欲倚以自副,端弥不平。端号令素严,入壁者,虽贵不敢驰。庶至,端令每门减其从骑之半,及帐下,仅数骑而已。端犹虚中军以居庶,庶坐帐中,端先以戎服趋于庭,即而与张彬及走马承受公事高中立同见帐中。良久,端声色俱厉,问庶延安失守状,曰:“节制固知爱身,不知爱天子城乎?”庶曰:“吾数令不从,谁其爱身者?”端怒曰:“在耀州屡陈军事,不一见听,何也?”因起归帐。庶留端军,终夕不自安。
端欲即军中杀庶,夺其兵。夜走宁州,见陕西抚谕使谢亮,说之曰:“延安五路襟喉,今已失之,《春秋》大夫出疆得以专之,请诛庶归报。”亮曰:“使事有指,今以人臣擅诛于外是跋扈也,公为则自为。”端意阻,复归军。明日,庶见端,为言已自劾待罪。端拘縻其官属,夺其节制使印,庶乃得去。
王燮将两军在庆阳,端召之,燮不应。会有告燮过邠军士劫掠者,端怒,命统制官张中孚率兵召燮,谓中孚曰:“燮不听,则斩以来。”中孚至庆阳,燮已去,遽遣兵要之,不及而止。
初,叛贼史斌围兴元不克,引兵还关中。义兵统领张宗谔诱斌如长安而散其众,欲徐图之。端遣吴玠袭斌擒之,端自袭宗谔杀之。
三年九月,迁康州防御使、泾原路经略安抚使。时延安新破,端不欲去泾原,乃以知泾州郭浩权鄜延经略司公事。自谢亮归,朝廷闻端欲斩王庶,疑有叛意,以御营司提举召端,端疑不行。议者喧言端反,端无以自明。会张浚宣抚川、陕,入辨,以百口明端不反。浚自收揽英杰,以端在陕西屡与敌角,欲仗其威声。承制筑坛,拜端为威武大将军、宣州观察使、宣抚处置使司都统制、知渭州。端登坛受礼,军士欢声如雷。
浚虽欲用端,然未测端意,遣张彬以招填禁军为名,诣渭州察之。彬见端问曰:“公常患诸路兵不合,财不足;今兵已合,财已备,娄宿以孤军深入吾境,我合诸路攻之不难。万一粘罕并兵而来,何以待之?”端曰:“不然,兵法先较彼己,今敌可胜,止娄宿孤军一事;然将士精锐,不减前日。我不可胜,亦止合五路兵一事;然将士无以大异于前。况金人因粮于我,我常为客,彼常为主。今当反之,按兵据险,时出偏师以扰其耕获。彼不得耕,必取粮河东,则我为主,彼为客,不一二年必自困毙,可一举而灭也。万一轻举,后忧方大。”彬以端言复命,浚不主端说。
四年春,金人攻环庆,端遣吴玠等拒于彭原店,端自将屯宜禄,玠先胜。既而金军复振,玠小却,端退屯泾州,金乘胜焚邠州而去。玠怨端不为援,端谓玠前军已败,不得不据险以防冲突,乃劾玠违节制。
是秋,兀术窥江、淮,浚议出师以挠其势。端曰:“平原广野,贼便于冲突,而我军未尝习水战。金人新造之势,难与争锋,宜训兵秣马保疆而已,俟十年乃可。”端既与浚异,浚积前疑,竟以彭原事罢端兵柄,与祠,再责海州团练副使、万州安置。
是年,浚为富平之役,军败,诛赵哲,贬刘锡。浚欲慰人望,下令以富平之役,泾原军马出力最多,既却退之后,先自聚集,皆缘前帅曲端训练有方。叙端左武大夫,兴州居住。
绍兴元年正月,叙正任荣州刺史,提举江州太平观,徙阆州。于是浚自兴州移司阆州,欲复用端。玠与端有憾,言曲端再起,必不利于张公;王庶又从而间之。浚入其说,亦畏端难制。端尝作诗题柱曰:“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渔舟。”庶告浚,谓其指斥乘舆,于是送端恭州狱。
武臣康随者尝忤端,鞭其背,随恨端入骨。浚以随提点夔路刑狱,端闻之曰:“吾其死矣!”呼“天”者数声;端有马名“铁象”,日驰四百里,至是连呼“铁象可惜”者又数声,乃赴逮。既至,随令狱吏絷维之,糊其口,□之以火。端乾渴求饮,予之酒,九窍流血而死,年四十一。陕西士大夫莫不惜之,军民亦皆怅怅,有叛去者。浚寻得罪,追复端宣州观察使,谥壮愍。
端有将略,使展尽其才,要未可量。然刚愎,恃才凌物,此其所以取祸云。
论曰:南渡诸将以张、韩、刘、岳并称,而俊为之冠。然夷考其行事,则有不然者。俊受心膂爪牙之寄,其平苗、刘,虽有勤王之绩,然既不能守越,又弃四明,负亦不少。矧其附桧主和,谋杀岳飞,保全富贵,取媚人主,其负戾又如何哉?光世自恃宿将,选沮却畏,不用上命,师律不严,卒致郦琼之叛。迎合桧意,首纳军权,虽得善终牖下,君子不贵也。二人方之韩、岳益远矣。然子盖、宗颜号俊子弟,著海之功,泗上之捷,亦足称焉。王渊以总率扈从有劳,遂至骄盈,失将士心,自取覆败。况结托康履与光世一辙,乌足道哉。解元始由韩世忠进,其攻城野战,未尝败衄,有可称者,不幸早世,惜哉!曲端刚愎自用,轻视其上,劳效未著,动违节制,张浚杀之虽冤,盖亦自取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