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加金紫光禄大夫,累封始兴县伯。李林甫自无学术,以九龄文行为上所知,心颇忌之。乃引牛仙客知政事,九龄屡言不可,帝不悦。二十四年,迁尚书右丞相,罢知政事。后宰执每荐引公卿,上必问:“风度得如九龄否?”故事皆搢笏于带,而后乘马,九龄体羸,常使人持之,因设笏囊。笏囊之设,自九龄始也。
初,九龄为相,荐长安尉周子谅为监察御史。至是,子谅以妄陈休咎,上亲加诘问,令于朝堂决杀之。九龄坐引非其人,左迁荆州大都督府长史。俄请归拜墓,因遇疾卒,年六十八,赠荆州大都督,谥曰文献。九龄在相位时,建议复置十道采访使,又教河南数州水种稻,以广屯田。议置屯田,费功无利,竟不能就,罢之。性颇躁急,动辄忿詈,议者以此少之。
子拯,伊阙令。禄山之乱陷贼,不受伪命。两京克复,诏加太子右赞善。弟九皋,自尚书郎历唐、徐、宋、襄、广五州刺史。九章,历吉、明、曹三州刺史,鸿胪卿。
九龄为中书令时,天长节百僚上寿,多献珍异,唯九龄进《金镜录》五卷,言前古兴废之道,上赏异之。又与中书侍郎严挺之、尚书左丞袁仁敬、右庶子梁升卿、御史中丞卢怡结交友善。挺之等有才干,而交道终始不渝,甚为当时之所称。至德初,上皇在蜀,思九龄之先觉,下诏褒赠,曰:“正大厦者柱石之力,昌帝业者辅相之臣。生则保其荣名,殁乃称其盛德,节终未允于人望,加赠实存乎国章。故中书令张九龄,维岳降神,济川作相,开元之际,寅亮成功。谠言定其社稷,先觉合于蓍策,永怀贤弼,可谓大臣。竹帛犹存,樵苏必禁,爰从八命之秩,更进三台之位。可赠司徒,仍遣使就韶州致祭。”有集二十卷。
九皋曾孙仲方,少朗秀。为兒童时,父友高郢见而奇之,曰;“此子非常,必为国器,吾获高位,必振发之。”后郢为御史大夫,首请仲方为御史。历金州刺史。郡人有田产为中人所夺,仲方三疏奏闻,竟理其冤。入为度支郎中,驳李吉甫谥,吉甫之党恶之,出为遂州司马。稍迁复、曹、郑三郡守。为谏议大夫。时鄠县令崔发因辱小黄门,敬宗赫怒,付台推鞫。及元日大赦,独发不得宥。仲方上疏,其略曰:“鸿恩将布于天下,而不行御前;霈泽始被于昆虫,而独遗崔发。”由是发得不死,时论美之。大和九年,为京兆尹,将相从累者皆大戮,仲方密令识之。旋诏下许令收葬,得认遗骸,实仲方之力也。是时军人横恣,仲方脂韦,坐不称职,出为华州刺史,改秘书监。开成二年卒,年七十二,赠礼部尚书,谥曰成。
李适之,一名昌,恆山王承乾之孙也。父象,官至怀州别驾。适之神龙初起家拜左卫郎将。开元中,累迁通州刺史,以强干见称。时给事中韩朝宗为按察使,特表荐之,擢拜秦州都督。俄转陕州刺史,入为河南尹。适之性简率,不务苛细,人吏便之。岁余,拜御史大夫。开元二十七年,兼幽州大都督府长史,知节度事。适之以祖得罪见废,父又遭则天所黜,葬礼有阙,上疏请归葬昭陵之阙内。于是下诏追赠承乾为恆山愍王,象为越州都督、郇国公,伯父厥及亡兄数人并有褒赠。数丧同至京师,葬礼甚盛,仍刊石于坟所。俄拜刑部尚书。适之雅好宾友,饮酒一斗不乱,夜则宴赏,昼决公务,庭无留事。
天宝元年,代牛仙客为左相,累封清和县公。与李林甫争权不叶,适之性疏,为其阴中。林甫尝谓适之曰:“华山有金鑛,采之可以富国,上未之知。”适之心善其言,他日从容奏之。玄宗大悦,顾问林甫,对曰:“臣知之久矣。然华山陛下本命,王气所在,不可穿凿,臣故不敢上言。”帝以为爱己,薄适之言疏。陇右节度皇甫惟明、刑部尚书韦坚、户部尚书裴宽、京兆尹韩朝宗,悉与适之善,林甫皆中伤之,构成其罪,相继放逐。适之惧不自安,求为散职。五载,罢知政事,守太子少保。遽命亲故欢会,赋诗曰:“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竟坐与韦坚等相善,贬宜春太守。后御史罗希奭奉使杀韦坚、卢幼临、裴敦复、李邕等于贬所,州县且闻希奭到,无不惶骇。希奭过宜春郡,适之闻其来,仰药而死。
子季卿,弱冠举明经,颇工文词。应制举,登博学宏词科,再迁京兆府鄠县尉。肃宗朝,累迁中书舍人,以公事坐贬通州别驾。代宗即位,大举淹抑,自通州征为京兆少尹。寻复中书舍人,拜吏部侍郎。俄兼御史大夫,奉使河南、江淮宣慰,振拔幽滞,进用忠廉,时人称之。在铨衡数年,转右散骑常侍。季卿有宇量,性识博达,善与人交,襟怀豁如。其在朝以进贤为务,士以此多之。大历二年卒,赠礼部尚书。
孙融,立性严整,善吏事。贞元十年,历官至渭州节度使卒。
严挺之,华州华阴人。叔父方嶷,景云中户部郎中。挺之少好学,举进士。神龙元年,制举擢第,授义兴尉。遇姚崇为常州刺史,见其体质昂藏,雅有吏干,深器异之。及崇再入为中书令,引挺之为右拾遗。
睿宗好乐,听之忘倦,玄宗又善音律。先天二年正月望,胡僧婆陀请夜开门燃百千灯,睿宗御延喜门观乐,凡经四日。又追作先天元年大酺,睿宗御安福门楼观百司酺宴,以夜继昼,经月余日。挺之上疏谏曰:
微臣窃惟陛下应天顺人,发号施令,躬亲大礼,昭布鸿泽,孜孜庶政,业业万几。盖以天下心为心,深戒安危之理,此诚尧、舜、禹、汤之德教也。奈何亲御城门,以观大酺,累日兼夜,臣愚窃所未谕。
夫酺者,因人所利,合醵为欢,无相夺伦,不至糜弊。且臣卜其昼,史册攸存,君举必书,帝王重慎。今乃暴衣冠于上路,罗妓乐于中宵。杂郑、卫之音,纵倡优之乐。陛下还淳复古,宵衣旰食,不矜细行,恐非圣德所宜。臣以为一不可也。谁何警夜,伐鼓通晨,以备非常,存之善教。今陛下不深惟戒慎,轻违动息,重门弛禁,巨猾多徒。倘有跃马奔车,流言骇叫,一尘听览,有累宸衷。臣以为二不可也。且一人向隅,满堂不乐;一物失所,纳隍增虑。陛下北宫多暇,西墉暂临。青春日长,已积埃尘之弊;紫微漏永,重穷歌舞之乐。倘令有司跛倚,下人饥倦,以陛下近犹不恤,而况于远乎!圣情攸闻,岂不懔然只畏。臣以为三不可也。且元正首祚,大礼频光,百姓颙颙,咸谓业盛配天,功垂旷代。今陛下恩似薄于众望,酺即过于往年。王公贵人,各承微旨;州县坊曲,竞为课税。吁嗟道路,贸易家产,损万人之力,营百戏之资。适欲同其欢,而乃遗其患,复令兼夜,人何以堪?臣以为四不可也。
《书》曰:“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况自去夏霪霖,经今亢旱,农乏收成,市有腾贵。损其实,崇其虚,驰不急之务,扰方春之业。前代圣主明王,忽于细微而成过患多矣,陛下可效之哉?伏望昼则欢娱,暮令休息,要令兼夜,恐无益于圣朝。
上纳其言而止。
时侍御史任知古恃宪威,于朝行诟詈衣冠,挺之深让之,以为不敬,乃为台司所劾,左迁万州员外参军。开元中,为考功员外郎。典举二年,大称平允,登科者顿减二分之一。迁考功郎中,特敕又令知考功贡举事,稍迁给事中。时黄门侍郎杜暹、中书侍郎李元纮同列为相,不叶。暹与挺之善,元纮素重宋遥,引为中书舍人。及与起居舍人张咺等同考吏部等第判,遥复与挺之好尚不同,遥言于元纮。元纮诘谯挺之,挺之曰:“明公位尊国相,情溺小人,乃有憎恶,甚为不取也。”词色俱厉。元纮曰:“小人为谁?”挺之曰:“即宋遥也。”因出为登州刺史、太原少尹。殿中监王毛仲使太原、朔方、幽州,计会兵马,事隔数年,乃牒太原索器仗。挺之以不挟敕,毛仲宠幸久,恐有变故,密奏之。寻迁濮、汴二州刺史。挺之所历皆严整,吏不敢犯,及莅大郡,人乃重足侧息。
二十年,毛仲得罪赐死,玄宗思曩日之奏,擢为刑部侍郎,深见恩遇,改太府卿。与张九龄相善,九龄入相,用挺之为尚书左丞,知吏部选,陆景融知兵部选,皆为一时精选。时侍中裴耀卿、礼部尚书李林甫与九龄同在相位,九龄以词学进,入视草翰林,又为中书令,甚承恩顾。耀卿与九龄素善,林甫巧密,知九龄方承恩遇,善事之,意未相与。林甫引萧炅为户部侍郎,尝与挺之同行庆吊,客次有《礼记》,萧炅读之曰:“蒸尝伏猎。”炅早从官,无学术,不识“伏腊”之意,误读之。挺之戏问,炅对如初。挺之白九龄曰:“省中岂有‘伏猎侍郎。’”由是出为岐州刺史,林甫深恨之。九龄尝欲引挺之同居相位,谓之曰:“李尚书深承圣恩,足下宜一造门款狎。”挺之素负气,薄其为人,三年,非公事竟不私造其门,以此弥为林甫所嫉。及挺之嘱蔚州刺史王元琰,林甫使人诘于禁中,以此九龄罢相,挺之出为洺州刺史,二十九年,移绛郡太守。
天宝元年,玄宗尝谓林甫曰:“严挺之何在?此人亦堪进用。”林甫乃召其弟损之至门叙故,云“当授子员外郎”,因谓之曰:“圣人视贤兄极深,要须作一计,入城对见,当有大用。”令损之取绛郡一状,云:“有少风气,请入京就医。”林甫将状奏云:“挺之年高,近患风,且须授闲官就医。”玄宗叹叱久之。林甫奏授员外詹事,便令东京养疾。
挺之素归心释典,事僧惠义。及至东都,郁郁不得志,成疾。自为墓志曰:“天宝元年,严挺之自绛郡太守抗疏陈乞,天恩允请,许养疾归闲,兼授太子詹事。前后历任二十五官,每承圣恩,尝忝奖擢,不尽驱策,驽蹇何阶,仰答鸿造?春秋七十,无所展用,为人士所悲。其年九月,寝疾,终于洛阳某里之私第。十一月,葬于大照和尚塔次西原,礼也。尽忠事君,叨载国史,勉拙从仕,或布人谣。陵谷可以自纪,文章焉用为饰。遗文薄葬,敛以时服。”挺之与裴宽皆奉佛。开元末,惠义卒,挺之服缞麻送于龛所。宽为河南尹,僧普寂卒,宽与妻子皆服缞绖,设次哭临,妻子送丧至嵩山。故挺之志文云“葬于大照塔侧”,祈其灵祐也。挺之素重交结,有许与,凡旧交先殁者,厚抚其妻子,凡嫁孤女数十人,时人重之。
子武,广德中黄门侍郎、成都尹、剑南节度使。
史臣曰:崔日用附会三思,以取高位,预讨韦氏,遂握重权。自言“吾一生行事,皆临时制变,不必专守始谋”,信矣。与夫守死善道者,不可同年而语也。张嘉贞虽不立田园,奈急于势利,朋比近习,杖姜皎、伷先,非中立之士也。萧嵩位极中令,异政无闻,树破虏之勋,真致远之器。九龄文学政事,咸有所称,一时之选也。适之临下虽简,在公克勤,惜乎不得其死也!挺之才略器识,不下诸公,耻近权门,为人所恶,不登台辅,养疾宫僚。虽富贵在天,穷达有命,彼林甫者,诚可投畀豺虎也。
赞曰:开元之代,多士盈庭。日用无守,嘉贞近名。嵩、龄、适、挺,各有度程。大位俱极,半惭德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