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

伏曼容何佟之范缜严植之贺蒨子革司马筠卞华

崔灵恩孔佥卢广沈峻太史叔明孔子袪皇侃

汉氏承秦燔书,大弘儒训,太学生徒,动以万数,郡国黉舍,悉皆充满。学于山泽者,至或就为列肆,其盛也如是。汉末丧乱,其道遂衰。魏正始以后,仍尚玄虚之学,为儒者盖寡。时荀抃、挚虞之徒,虽删定新礼,改官职,未能易俗移风。自是中原横溃,衣冠殄尽;江左草创,日不暇给;以迄于宋、齐。国学时或开置,而劝课未博,建之不及十年,盖取文具,废之多历世祀,其弃也忽诸。乡里莫或开馆,公卿罕通经术。朝廷大儒,独学而弗肯养众;后生孤陋,拥经而无所讲习。三德六艺,其废久矣。

高祖有天下,深愍之,诏求硕学,治五礼,定六律,改斗历,正权衡。天监四年,诏曰:“二汉登贤,莫非经术,服膺雅道,名立行成。魏、晋浮荡,儒教沦歇,风节罔树,抑此之由。朕日昃罢朝,思闻俊异,收士得人,实惟酬奖。可置《五经》博士各一人,广开馆宇,招内后进。”于是以平原明山宾、吴兴沈峻、建平严植之、会稽贺蒨补博士,各主一馆。馆有数百生,给其饩廪。其射策通明者,即除为吏。十数月间,怀经负笈者云会京师。又选遣学生如会稽云门山,受业于庐江何胤。分遣博士祭酒,到州郡立学。七年,又诏曰:“建国君民,立教为首,砥身砺行,由乎经术。朕肇基明命,光宅区宇,虽耕耘雅业,傍阐艺文,而成器未广,志本犹阙。非以熔范贵游,纳诸轨度;思欲式敦让齿,自家刑国。今声训所渐,戎夏同风。宜大启痒斅,博延胄子,务彼十伦,弘此三德,使陶钧远被,微言载表。”于是皇太子、皇子、宗室、王侯始就业焉。高祖亲屈舆驾,释奠于先师先圣,申之以宴语,劳之以束帛,济济焉,洋洋焉,大道之行也如是。其伏曼容、何佟之、范缜,有旧名于世;为时儒者,严植之、贺蒨等首膺兹选。今并缀为《儒林传》云。

伏曼容,字公仪,平昌安丘人。曾祖滔,晋著作郎。父胤之,宋司空主簿。曼容早孤,与母兄客居南海。少笃学,善《老》、《易》,倜傥好大言,常云:“何晏疑《易》中九事。以吾观之,晏了不学也,故知平叔有所短。”聚徒教授以自业。为骠骑行参军。宋明帝好《周易》,集朝臣于清暑殿讲,诏曼容执经。曼容素美风采,帝恒以方嵇叔夜,使吴人陆探微画叔夜像以赐之。迁司徒参军。袁粲为丹阳尹,请为江宁令,入拜尚书外兵郎。升明末,为辅国长史、南海太守。齐初,为通直散骑侍郎。永明初,为太子率更令,侍皇太子讲。卫将军王俭深相交好,令与河内司马宪、吴郡陆澄共撰《丧服义》,既成,又欲与之定礼乐。会俭薨,迁中书侍郎、大司马谘议参军,出为武昌太守。建武中,入拜中散大夫。时明帝不重儒术,曼容宅在瓦官寺东,施高坐于听事,有宾客辄升高坐为讲说,生徒常数十百人。梁台建,以曼容旧儒,召拜司马,出为临海太守。天监元年,卒官,时年八十二。为《周易》、《毛诗》、《丧服集解》、《老》、《庄》、《论语义》。子芃,在《良吏传》。

何佟之,字士威,庐江灊人,豫州刺史恽六世孙也。祖劭之,宋员外散骑常侍。父歆,齐奉朝请。佟之少好《三礼》,师心独学,强力专精,手不辍卷,读《礼》论二百篇,略皆上口。时太尉王俭为时儒宗,雅相推重。起家扬州从事,仍为总明馆学士,频迁司徒车骑参军事、尚书祠部郎。齐建武中,为镇北记室参军,侍皇太子讲,领丹阳邑中正。时步兵校尉刘献、征士吴苞皆已卒,京邑硕儒,唯佟之而已。佟之明习事数,当时国家吉凶礼则,皆取决焉,名重于世。历步兵校尉、国子博士,寻迁骠骑谘议参军,转司马。永元末,京师兵乱,佟之常集诸生讲论,孜孜不怠。中兴初,拜骁骑将军。高祖践阼,尊重儒术,以佟之为尚书左丞。是时百度草创,佟之依《礼》定议,多所裨益。天监二年,卒官,年五十五。高祖甚悼惜,将赠之官;故事左丞无赠官者,特诏赠黄门侍郎,儒者荣之。所著文章、《礼义》百许篇。子:朝隐、朝晦。

范缜,字子真,南乡舞阴人也。晋安北将军汪六世孙。祖璩之,中书郎。父濛,早卒。缜少孤贫,事母孝谨。年未弱冠,闻沛国刘献聚众讲说。始往从之,卓越不群而勤学,献甚奇之,亲为之冠。在献门下积年,去来归家,恒芒矰布衣,徒行于路。献门多车马贵游,缜在其门,聊无耻愧。既长,博通经术,尤精《三礼》。性质直,好危言高论,不为士友所安。唯与外弟萧琛相善,琛名曰口辩,每服缜简诣。

起家齐宁蛮主簿,累迁尚书殿中郎。永明年中,与魏氏和亲,岁通聘好,特简才学之士,以为行人。缜及从弟云、萧琛、琅邪颜幼明、河东裴昭明相继将命,皆著名邻国。于时竟陵王子良盛招宾客,缜亦预焉。建武中,迁领军长史。出为宜都太守,母忧去职,归居于南州。义军至,缜墨绖来迎。高祖与缜有西邸之旧,见之甚悦。及建康城平,以缜为晋安太守,在郡清约,资公禄而已。视事四年,征为尚书左丞。缜去还,虽亲戚无所遗,唯饷前尚书令王亮。缜仕齐时,与亮同台为郎,旧相友,至是亮被摈弃在家。缜自迎王师,志在权轴,既而所怀未满,亦常怏怏,故私相亲结,以矫时云。后竟坐亮徙广州,语在亮传。

初,缜在齐世,尝侍竟陵王子良。子良精信释教,而缜盛称无佛。子良问曰:“君不信因果,世间何得有富贵,何得有贫贱?”缜答曰:“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溷粪之侧。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子良不能屈,深怪之。缜退论其理,著《神灭论》曰:

或问予云:“神灭,何以知其灭也?”答曰:“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

问曰:“形者无知之称,神者有知之名。知与无知,即事有异,神之与形,理不容一,形神相即,非所闻也。”答曰:“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是则形称其质,神言其用;形之与神,不得相异也。”

问曰:“神故非质,形故非用,不得为异,其义安在?”答曰:“名殊而体一也。”

问曰:“名既已殊,体何得一?”答曰:“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刀;形之于用,犹刀之于利;利之名非刀也,刀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无刀,舍刀无利。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

问曰:“刀之与利,或如来说;形之与神,其义不然。何以言之?木之质无知也,人之质有知也;人既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岂非木有一、人有二邪?”答曰:“异哉言乎!人若有如木之质以为形,又有异木之知以为神,则可如来论也。今人之质,质有知也;木之质,质无知也。人之质非木质也,木之质非人质也,安有如木之质而复有异木之知哉!”

问曰:“人之质所以异木质者,以其有知耳。人而无知,与木何异?”答曰:“人无无知之质,犹木无有知之形。”

问曰:“死者之形骸,岂非无知之质邪?”答曰:“是无人质。”

问曰:“若然者,人果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矣。”答曰:“死者如木,而无异木之知;生者有异木之知,而无如木之质也。”

问曰:“死者之骨骼,非生之形骸邪?”答曰:“生形之非死形,死形之非生形,区已革矣。安有生人之形骸,而有死人之骨骼哉?”

问曰:“若生者之形骸,非死者之骨骼;非死者之骨骼,则应不由生者之形骸;不由生者之形骸,则此骨骼从何而至此邪?”答曰:“是生者之形骸,变为死者之骨骼也。”

问曰:“生者之形骸虽变为死者之骨骼,岂不因生而有死?则知死体犹生体也。”答曰:“如因荣木变为枯木,枯木之质,宁是荣木之体!”

问曰:“荣体变为枯体,枯体即是荣体;丝体变为缕体,缕体即是丝体,有何别焉?”答曰:“若枯即是荣,荣即是枯,应荣时凋零,枯时结实也。又荣木不应变为枯木,以荣即枯,无所复变也。荣枯是一,何不先枯后荣?要先荣后枯,何也?丝缕之义,亦同此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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