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列日涅夫重复道。“是的,确实是个谜。对我来说,你永远是个谜。即使在青年时代做了一件小小的荒唐事之后,你会突然说出一大套令人心惊肉跳的话,然后你又照样去……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当初我就无法理解你,因此我不再喜欢你了……你很有才华,追求理想,不屈不挠……”
“空话,都是些空话!没有干过实事!”罗亭打断他。
“没有于过实事!你要于什么样的实事……”
“什么样的实事?用自己的劳动来养活瞎眼老婆子和她的全家。你记得吗?就像普里亚任采夫那样……这才是实事。”
“是的。不过精辟的言论也是需要的。”
罗亭默默地看了看列日涅夫,轻轻地摇了摇头。
列日涅夫还想说些什么,用手抹了抹脸。
“那么,你是回乡下去吗?”他终于问道。
“回乡下去。”
“难道你乡下还有田产吗?”
“还留下那么一点儿。两个半农奴。总算还有个葬身之地。也许这会儿你心里在想:‘到了这般地步还要说漂亮话!’的确,漂亮话葬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的一生;我至死也摆脱不了它。不过我刚才所说的却不是漂亮话,我这一头白发,这一脸皱纹,老兄,可不是漂亮话。这破烂的衣袖,也不是漂亮话。你对我一向非常严厉,你这样做是对的。如今一切都已完结,灯油已干,油灯已碎,灯革将尽……因此也无需严厉了。死神,老兄,最后总会使大家和解的。”
列日涅夫跳了起来。
“罗亭!”他大声说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有什么理由这样说我?倘若看见了你深陷的双颊和满脸的皱纹,我还认为你是在说漂亮话,那我还谈什么知人论世,我还算什么人呢!你想知道我现在对你的看法吗?好吧,那我来告诉你!我在想:你这个人,只要自己愿意,凭你的能力……什么样的目的不能达到,世界上什么好处不能捞到手,而现在,你却衣食无着……漂泊无依……”
“我引起了你的怜悯。”罗亭闷声闷气地说。
“不,你想错了。你令我尊敬——就是这么回事。有谁妨碍你在那位地主,在你那位朋友家里年复一年地住下去呢?我完全相信,假如你肯巴结他,他一定会让你不愁吃不愁穿。为什么你在中学里无法跟别人友好相处?你这个怪人为什么每次做好事总要牺牲自己的个人利益,无法在肥沃但是险恶的土地上扎根呢?”
“我生来就是无根的浮萍。”罗亭苦笑着说。“我不能停止不前。”
“这是事实,不过你无法停止不前,并不是因为像你一开始说的你心里有一条虫……盘踞在你心里的不是一条虫,也不是一颗由于无所事事而焦躁不安的灵魂——那是热爱真理的烈火在你内心熊熊燃烧。很显然,尽管你遇到了种种挫折,但是你内心的这团火,比起许多不认为自己自私、反而把你称为阴谋家的人,燃烧得更加炽烈。假如我处在你的位置上,我早就迫使内心的这条虫安静下来,早就跟一切妥协了。可是你却毫无怨言。我坚信,即使在今天,在此时此刻,你也准备像年轻小伙子那样再一次开始新的工作。”
“不,老兄,现在我累了。”罗亭说。“我受够了。”
“累了!换了别人早就送命了。你说人死了一切也就和解了,你以为活着就不能和解吗?一个人上了年纪还不能宽容别人,那他自己也不值得别人宽容,而谁又能说他不需要宽容呢?你做了能做的一切,奋斗了一辈子……还要怎么样呢?你我走的不是一条路……”
“你,老兄,完全是另一种人,跟我不一样。”罗亭打断他,又叹了口气。
“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列日涅夫接着说,“也许恰恰是因为我的处境,我冷静的性格以及其他幸运的因素,所以任何东西都无法妨碍我安安稳稳坐在家里袖手旁观,而你却要去闯荡天下,卷起袖子劳动和工作。我们走的路不同……但是你看,咱们彼此多么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