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吹过寂寞的春野。
是余寒未消的孟春之月。
本来,
我们不是牵上双手么?
沿着没有路径的江边走去,目送着足畔的浪花,小蟹从石缝中出来,见人复迅速逃避。
畦间的菜花正开。
走到这古废的江台前面,我们回来,互相握紧着双手。
江风吹过葱茏的春野。
是微燠的仲春之月。
本来,
我们不是靠坐在一起,在这倾斜的坡前?
我们是无言,我们拈拨着地上的花草:紫花地丁,蒲公英,莎草,车前。
当我看见了白花的地丁而惊异的算是一种空前的发现时,你笑我,因为你随手便抓来几朵了。这并不是稀珍的品种。
将窃衣的果实散在你的头发上,象吸血的牛蝇黏住拉不松去。
你懊怒了。
用莎草的细梗在地面的小圆洞洞里钓出一条大的肥白的虫来,会使你吓一大跳。我原是野孩子出身啊!
蒲公英的白浆,在你的指上变黑了。
江风吹着苍郁的春野。
春已暮。
本来,我们不是并肩立在一起,遥数着不知名的冢上的纸幡?
纸钱的灰在风中飞舞。过了清明了。
在林中的一角,我们说过相爱的话。
不,我们只不过说过互相喜悦的话罢了。
你的平洁的额际的明眸,令人想起高的天和深的湖水。我在你的瞳睛中照见我自己的脸,我爱你的眸子啊!
你也在望着我的眼睛,但它们是鲁钝、板滞、朦胧。
“我便爱你这板滞和朦胧啊!”
感谢你给我的幸福。
江风吹过寥落的春野。
过了一年,两年,十年,我们都分散了。
也许我们遇见竟不会相识。
现在,
只有我一人踏过这熟识的春野。
我知道这郊野的每一个方角。且喜这山间没有伸进都市的触角来呢。那边是石桥,一块石板已塌到水里去了。那边有一株树,表皮上刻着我不欢喜的而你也不欢喜的字,随着树皮拉长开来,怪难看的——因此我恨削铅笔的小刀,到现在我都没有买过一把——目前也许拉得更长了。还有被我们烧野火时燔毁了的石条,缝中长出了荆棘罢。
雨后润湿的地土,留下我的脚印。印在这地土上的,只有我的孤单的脚印。
豌豆的花正开。
脸上扑过不知名的带着绒毛的花的种子。
高的天和深的湖水令我想起你的眼睛来呢。
我仍是赍负着这板滞的朦胧的眼睛。红丝笼上了它们的巩膜。不久,我会失去这朦胧的眼睛,随着我的所有。
我会忧郁么?不,既然你是幸福。
我不过偶然来这郊原罢了。
一九三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