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三

始嘉靖丙戌至戊子

寄邹谦之

丙戌

比遭家多难,工夫极费力,因见得良知两字比旧愈加亲切。真所谓大本达道,舍此更无学问可讲矣。“随处体认天理”之说,大约未尝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未免捕风捉影,纵令鞭辟向里,亦与圣门致良知之功尚隔一尘。若复失之毫厘,便有千里之谬矣。四方同志之至此者,但以此意提掇之,无不即有省发,只是着实能透彻者甚亦不易得也。世间无志之人,既已见驱于声利词章之习,间有知得自己性分当求者,又被一种似是而非之学兜绊羁縻,终身不得出头。缘人未有真为圣人之志,未免挟有见小欲速之私,则此重学问,极足支吾眼前得过。是以虽在豪杰之士,而任重道远,志稍不力,即且安顿其中者多矣。谦之之学,既以得其大原,近想涉历弥久,则功夫当益精明矣。无因接席一论,以资切劘,倾企如何!范祠之建,实亦有裨风教。仆于大字,本非所长,况已久不作,所须祠扁,必大笔自挥之,乃佳也。使还,值岁冗,不欲尽言。

丙戌

承示《谕俗礼要》,大抵一宗《文公家礼》而简约之,切近人情,甚善甚善!非吾谦之诚有意于化民成俗,未肯汲汲为此也!古礼之存于世者,老师宿儒当年不能穷其说,世之人苦其烦且难,遂皆废置而不行。故今之为人上而欲异民于礼者,非详且备之为难,惟简切明白而使人易行之为贵耳。中间如四代位次及社祔祭之类,固区区向时欲稍改以从俗者,今皆斟酌为之,于人情甚协。盖天下古今之人,其情一而已矣。先王制礼,皆因人情而为之节文,是以行之万世而皆准。其或反之吾心而有所未安者,非其傅记之讹阙,则必古今风气习俗之异宜者矣。此虽先王未之有,亦可以义起,三王之所以不相袭礼也。若徒拘泥于古,不得于心,而冥行焉,是乃非礼之礼,行不著而习不察者矣。后世心学不讲,人失其情,难乎与之言礼!然良知之在人心,则万古如一日。苟顺吾心之良知以致之,则所谓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矣。非天子不议礼制度,今之为此,非以议礼为也,徒以末世废礼之极,聊为之兆以兴起之。故特为此简易之说,欲使之易知易从焉耳。冠、婚、丧、祭之外,附以乡约,其于民俗亦甚有补。至于射礼,似宜别为一书,以教学者,而非所以求谕于俗。今以附于其间,却恐民间以非所常行,视为不切,又见其说之难晓,遂并其冠、婚、丧、祭之易晓者而弃之也。《文公家礼》所以不及于射,或亦此意也欤?幸更裁之!

令先公墓表决不负约,但向在纷冗忧病中,近复咳患盛作,更求假以日月耳。施、濮两生知解甚利,但已经炉鞴,则煅炼为易,自此益淬砺之,吾见其成之速也。书院新成,欲为诸生择师,此诚盛德之事。但刘伯光以家事促归;魏师伊乃兄适有官务,仓卒往视;何廷仁近亦归省,惟黄正之尚留彼。意以登坛说法,非吾谦之身自任之不可。须事定后,却与二三同志造访,因而连留旬月,相与砥砺开发,效匡翼之劳,亦所不辞也。祠堂位次祔祭之义,往年曾与徐曰仁备论。曰仁尝记其略,今使录一通奉览,以备采择。

或问:“《文公家礼》高、曾、祖、祢之位皆西上,以次而东。于心切有未安。”阳明子曰:“古者庙门皆南向,主皆东向。合祭之时,昭之迁主列于北牖,穆之迁主列于南牖,皆统于太祖东向之尊。是故西上,以次而东。今祠堂之制既异于古,而又无太祖东向之统,则西上之说诚有所未安。”曰:“然则今当何如?”曰:“礼以时为大,若事死如事生,则宜以高祖南向,而曾、祖、祢东西分列,席皆稍降而弗正对,似于人心为安。曾见浦江郑氏之祭,四代考妣。皆异席。高考妣南向,曾、祖、祢考皆西向,妣皆东向,名依世次,稍退半席。其于男女之列,尊卑之等,两得其宜。今吾家亦如此行。但恐民间厅事多浅隘,而器物亦有所不备,则不能以通行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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