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早晨去洗澡,她的厨娘奥尔迦拿着一个水罐、一个铜盆、几条大毛巾、一块海绵,跟在她的后面。碇泊场上停着两条人们不熟悉的轮船,竖起肮脏的白烟囱,看来是外国的货轮。有些穿着白衣服和白皮鞋的男人在码头上走来走去,用法国话大声喊叫,轮船上有人对他们答话。本城的小教堂里,有人在起劲地敲钟。

“今天是星期日!”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快活地想起来。

她感到自己十分健康,带着假日的畅快心情。她穿一件肥大的新连衣裙,是用男人做衣服的粗茧绸缝的,头上戴一顶大草帽,她把宽帽边用力地向耳朵弯折,因此她的脸看上去仿佛装在小盒子里似的。她觉得自己很妩媚。她想到全城只有一个年轻漂亮的知识妇女,那就是她,而且只有她才会装束得又不费钱,又优美,又雅致。比方说,这件连衣裙只值二十二卢布,可是却多么可爱!全城只有她才能招男人们喜欢,而男人却有那么多,所以他们,不管有意无意,一定都在嫉妒拉耶甫斯基。

她想到近来拉耶甫斯基对她冷淡,勉强装出殷勤的样子,有时候甚至蛮横,粗鲁,她就暗自高兴。从前,她一看到他使性子,看到他那轻蔑而冷酷或者古怪而不可理解的目光,总是用眼泪和责备来还报,威胁说,她要离开他,或者索性不吃饭,活活饿死。然而现在呢,她的回答却只是涨红脸,负疚地瞧着他,见到他对她不亲热,反而暗自高兴。假如他骂她或者恐吓她,那倒更好,更愉快,因为她感到十分对不起他。她觉得她有过错,第一,她没有支持他对劳动生活的想望,而他却是为这一点才离开彼得堡到高加索来的,她相信近来他生她的气,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初她到高加索来,以为头一天就会在这儿海岸旁边找到一个朴素的小窝,门前有个舒服的小花园,树木成荫,鸟雀飞翔,小溪流水,她可以在这儿种花种菜,养鸡养鸭,招待邻居,为贫困的农民医病,散给他们一些小册子。不料高加索只有光秃的山峦、树林、大山谷,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选择,奔忙,才算安顿下来。这儿一个邻居也没有,天气很热,说不定会有人来抢劫。拉耶甫斯基没有急着买一块地,她为此暗暗高兴,他们两个人仿佛心照不宣,从此再也不提劳动生活。她认为他所以不提是因为她没提,于是他生她的气了。

第二,这两年她没跟他说一声就在阿契米安诺夫商店里买了各种零星物品,一共欠下三百卢布的债。她零零碎碎,时而买一块料子,时而买一段绸子,时而买一把阳伞,不知不觉积下了这笔债。

“今天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她决定,不过又立刻想到,拉耶甫斯基眼前的心境不佳,对他提起债务不大合适。

第三,她已经有两次趁拉耶甫斯基不在家私自接待过警察分局长基利林:一次是在早晨,拉耶甫斯基出外洗澡去了,一次是在午夜,他出去玩文特了。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一想起这些就满脸涨得通红,回头看一眼厨娘,好象生怕她会偷听到她的思想似的。白昼那么漫长,热得要命,弄得人心里烦闷,黄昏那么优美而又使人懒洋洋,夜晚总是闷热,她从早到晚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打发那些不必要的光阴才好,再加上她一个劲儿想着她是本城最漂亮和最年轻的女人,她的青春却在白白地过去,拉耶甫斯基固然诚实,有理想,然而单调,老是趿着一双便鞋走来走去,咬手指甲,乱发脾气惹得人厌烦,总之,这一切使她渐渐为情欲所控制,昼夜象发疯般的只想着这件事。她感到她的呼吸,眼光,声调,步态都充满情欲。海水的哗哗声对她诉说她应当谈恋爱,傍晚的幽暗也对她这样诉说,山峦也对她这样诉说。……等到基利林开始追求她,她就支持不住,不打算反抗,也没法反抗,索性委身于他了。……现在那些外国的轮船和那些穿白衣服的人,不知什么缘故,使她联想到一座巨大的舞厅。随着那些法国话,圆舞曲的乐声也一同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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