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纯粹是机会,那天才使我到的“吉卜赛庄”附近的地区,我开了一辆租来的汽车,从伦敦载了人去参加拍卖——这次拍卖不是拍卖房子,而是卖里面的东西。这是幢大宅子,就在镇区郊外,其丑无比的一幢。车上坐的是一对老夫妇,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听的出来,他们对收藏混凝纸有兴趣,无论什么混凝纸用具都可以。我以前唯一听到混凝纸的时候,是妈妈谈到和洗盆有关,她说过,任何时候混凝纸的洗盆都比塑料洗盆好得多!而有钱的人却要亲自下乡来买这种东西来收藏,似乎是件怪事。
然而,我在心里把这件事收了起来,只想到要翻翻字典,或者在什么地方看看书,看混凝纸究竟是什么;这种东西竟会有人认为值得租一辆汽车,到乡下的拍卖场出价来买。我喜欢了解不同的事情,那时我年方二十二岁,各方面所得到的知识相当多;对汽车知道的不少,是一个很好的机械师和小心的驾驶员。有一阵子我在爱尔兰管过马匹,几乎同一帮毒贩缠上了,但我还算聪明,及时抽了身。做一个出租车司机,倒是也不赖,光小费就可以挣好多钱,也不用费好大力气,不过这个工作却很枯燥烦闷。
我有一阵子在夏天帮人摘过水果,那拿钱并不多,但我乐在其中。我也试过好多事情,当过三流大饭店的侍应生;夏天海滩上的救生员;销售过百科全书和吸尘器,以及其他一些东西;还有一次在植物园里,做过园艺工作,对花儿学到了一招半式。
我从来没有固定在任何工作上过,为什么要那样?我发现我对做过的事几乎样样都有兴趣。有些工作比别的做起来难些,但我真的并不在乎那点,也并不是真正懒惰,我认为自己真正是没法安儿定,要到每一处地方去,见识每一件东西,做做每一件事情。
我想找点了不起的事。
打从离开学校起,我就要找点了不起的事,然而却又说不上,了不起的事会是件什么。也就是这件了不起的事,使我徒劳无功地、在不满意的办法上寻寻觅觅。它在什么地方?迟早我会碰到它。或许是个妞儿吧……我喜欢妞儿,但是到如今我所遇见的妞儿,都没有一个重要的……我喜欢她们没错,可是还是总想继续找其他的;她们就象我的职业一样。有一点点满意,但是和她们又腻味够了,又要离开去找另外一个。自从我出校门后,找了一个又一个。
很多人不赞成我的生活方式,我想他们就是你们所谓的好心人士,那是因为他们一点也不了解我。他们要我找一个好点的女孩,别三心二意的,存俩钱,跟她结婚,然后在一件稳定的好工作上安定下来;就那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个尽头的世界,阿门。那可不是我的生活!一定有比这更棒的生活,决不是这种平平淡淡的安宁,这个善良老大的福利国,还在没经验的道路上一瘸一拐的走呢!的的确确我就是这么想的,在这个人能把卫星发射上太空,大家大谈特谈去其他星球访问的世界上,一定会有了不起的事情会激发你,使你的心扑扑跳;那才上值得搜遍全世界来找寻的啊!我记得,有一天,我在彭德街上走,那时我在干侍应生。就要上班了,我遛遛哒哒,望着一家商店橱窗里的皮鞋。它们的样子可真够潇洒的,正和广告上说的一样:“今天的机敏人士所穿的皮鞋”。通常还配有一位可疑的成功人士的照片。以我的词儿来说,总是看起来獐头鼠目,时常引起我哈哈大笑,广告就是那样做的。
走过皮鞋店到了第二家的橱窗,那是一家油画店,橱窗内仅有三张油画,做了艺术性的摆设,用一方色彩天然的柔软天鹅绒,覆盖在金色相框的一角上。真娘娘腔嘛!如果你们懂我的意思的话。我并不是一个对艺术很有兴趣的人,有一次出于好奇,我进了“国家画廊”,展览会使我冒火,这儿的确如此。好大一幅幅色彩明亮的图画,画的是两军人马在高山峡谷里血战;或者,憔悴的圣徒周身中箭;还有的画的是贵妇或淑女,坐在那里假笑、痴笑,身上穿的是丝绸、天鹅绒和带花边的衣服。我当时就决定了,艺术不是为我而有的。可是现在我看的这幅油画,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却有些不同。橱窗里有三幅油画,一幅风景,画了一点点我每天都能看到的漂亮景色。还有一幅是女人,画的古古怪怪的,完全不成比例,根本没法看得出她是女人,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新艺术”吧?真说不出个所以然。第三幅那是——我该怎么形容一番呢?那是一幅简简单单的画。画像中一大片空白,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圆圈一个套一个,如果你能那么说话,全都是不同的颜色——从来没料到过的古怪颜色,这一下那一下,东描西涂的片片彩色,似乎什么都不是,居然它们还表示有了了不起的意义呢!我对形容并不行。
我站在那,周身发毛,就象我出了什么极不寻常的事情似的。那些又新奇又昂贵的皮鞋,现在我很想穿了,我的意思是说对自己的衣装,相当有点麻烦了。我喜欢衣着讲究,来加深别人的印象;但我一生中从没认真想过,要到彭德街来买一双皮鞋。我知道在这他们开的那一号特别价钱——这些皮鞋也许要十五镑一双。他们说这些皮鞋精工手制什么什么的,总有个理由,价钱值得开那么高。那根本就是浪费钱吗。不错,上等式样的皮鞋,不过你也得为上等式样多付不少钱。
可是这幅油画,我心中琢磨,会是什么价钱?假如我要买这幅油画呢?你神经病了,我对自己说。你不能去弄油画,不能象普通人一样。可是我要这幅油画呀……喜欢它属于我所有,就可以把它挂起来,随自己高兴坐下来看,要看多久就看多久,知道它是自己的了!买画像!这似乎是发了神经病的主意,我又望了望这幅画。我要这幅画并没有道理,再说,八成也出不起价钱。这幅画也许估价要一大笔款吧!二十英镑?二十五英镑?反正,问问价钱也不会死人,总不能吃了我吧,是吗?我就走了进去,觉得相当气势逼人,就采取了守式。
这间店里面非常寂静,却又十分豪华,有一种默默的气氛,自然色彩的墙壁,有一张丝绒的长靠椅,可以坐下来欣赏油画,有一个长的有点象广告里那个服饰讲究的人的家伙,走过来招待我,一口相当低低的嗓门,和环境倒是很相配。有意思的是,他不象彭德街高级店面一般店员那样的神气十足;他听了听我说的话,从橱窗里把油画拿出来,靠着墙为我展示,手里拿着画,随便我看多久就拿多久。当时使我想起来了——有时候你知道很多事情的确实情况,他们对其他事情的规矩,不能运用到油画上来。也许有那么个人,走进这处地方,就象这位一般穿着一套并不体面的旧衣服,领子都磨破了的衬衫,却原来是位百万富翁,要来添点收藏品。或者,他可能进来,看看便宜、耀眼的东西,或许就象我一样,不晓得为什么有了这么大劲找一幅油画,他会用些厉害的办法把钱凑齐。
“是这位画家作品中非常好的代表作。”拿着这幅油画的家伙说道。
“多少钱?”我问的简单干脆。
回答的这一句断了我的气。
“两万五千英镑。”他斯斯文文的声音说道。
我板起一副死硬面孔相当成功,神色纹丝不动,至少我认为并不显得失色。他又说了位人士的名字,听起来好象使是外国人。是画家的姓名吧,我想。这幅画刚刚从乡间的一座宅第里出来到了市场上,主在那宅第里的人对这幅油画是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我一直都断着气,然后叹了一声。
“这可是笔大价钱啊。不过这幅画值得,我想。”我说道。
两万五千英镑,真是开玩笑!
“是呀,”他说道,也叹了口气:“不错,的的确确值得,”他非常斯文地把画放了下来,摆回橱窗里。他望着我微微笑了,“您法眼很高嘛。”他说。
我觉得在某些方面,他和我都彼此了解,我谢过了他,出了油画店走上了彭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