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拉班穿过走廊,走进开着的大门时,看到下雨了。雨下得不大。

人行道上,在他前面走着许多人,迈着各式各样的步子。有时一个人走出人群,横穿过车行道。一个小姑娘两手托着一只疲倦的小狗,两个男人正在互通消息。其中一人手心向上,有规律地摆动着,好像他悬空拿着一个重物。那儿有个妇人,她的帽子上缀满了绶带、别针和花。一位拿着一根细拐杖的年轻人急匆匆地走过,他的左手像是瘫了似地平放在胸前。偶尔也走来几个男人,他们抽着烟,喷吐着的细长的烟云袅袅上升。三位先生——其中两人在弯曲的下臂上搭着薄外衣——不时从房屋的墙边走到人行道的边上,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又边说着话边往原路走。

从过往的人群间隙中,可以看到车行道上砌得整整齐齐的砖头。马伸长脖子拉着车,车轱轳精致而高大。倚坐在车内软垫上的人默不作声地看着行人、商店、阳台和天空。一辆车超过另一辆车向前行驶时,马匹便挤靠在一起,马嚼子的皮带来回地晃动着。牲口拉拽着车辕,车轮滚动着,摇摇晃晃地朝前赶去,直到绕过前面的车,并排走着的马儿之间才又拉开了距离,只有瘦长而安详的马头还靠在一起。

几个人快步向房门口走去,在干燥的拼花地面上停了下来,他们慢慢地转过身,看正在下着的雨,雨点正乱纷纷地落进这条狭窄的胡同里。

拉班感到很累。他的嘴唇就像他那厚厚的、有着摩尔式花样的领带消褪了的红色一样苍白。马路对面,一个女人站在门边,一直看着自己的鞋子,这双鞋在瘦瘦的裙子下面很是显眼,这时她抬起头来望着他。她漫不经心地看着,也许她只不过在看着落在他前面的雨,或是看着他头上钉在门上的商号的小牌。拉班觉得,她看得有些奇怪。“那么”,他想,“要是我能告诉她的话,她绝不会吃惊。某人在班上工作过度,以至于累得都不能很好地享受自己的假期。可是不管做了多少工作,此人也还没有取得要所有的人以爱心对待自己的权力,相反,人是孤零零的,全然陌生的,只不过是好奇的对象。而只要你把该说我的地方说成是某人,那还没有什么,还可以说这个故事不算数,可只要你向自己承认,你就是这个我,那么你就要被人研究个透,你就会感到可怕。”

他曲着腿,把包着一块方格布的手提箱放到地上。雨水沿着车行道的边汇成水流,哗哗地径直冲向更深的下水道。

“但要是我自己能区分‘·某·人’和‘·我’,我怎么可以对其他的人抱怨呢。也许他们并非不公平,但我太累了,顾不到这些。我甚至累得都走不完到火车站的这条短路。我为什么不在这个短短的休假期间呆在城里休息呢?我的确不够理智。——这次旅行会把我弄病的,我知道得很清楚。我的房间不会很舒适,这在乡下不大可能。刚刚进入六月上旬,乡下的气候还常常很凉。虽然我穿衣小心,但我自己就会加入晚上散步的人的行列中去。那里有很多水池,人们会沿着水池散步。那我肯定会受凉。不过在聊天时我不大会出风头。我不会把一个遥远的国家里的水池相互比较,因为我从未作过旅行,而谈论月亮、感受快乐和兴致勃勃地攀登瓦砾堆,对此我的年龄太大了,不愿被人当作笑柄。”

街上的行人头上撑着深色的伞,微微地低头走过。一辆运货马车也开了过去,在用草铺垫的车夫座上,一个男人漫不经心地伸着两腿,一只脚几乎着地,另一只脚却稳稳地放在草垫和破布片上。看上去他好像是在大晴天坐在庄稼地里。不过他的手却很在意地牵着缰绳,所以这辆放着铁棍的马车能在拥挤的人群中自如地转弯。在湿漉漉的地上,可以看见铁棍的反光从地面铺着的一块块石头中曲曲折折、慢慢悠悠地掠过。街对面妇人身边的小男孩穿得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种葡萄的农民。他那皱巴巴的衣服下摆形成一个大的弧形,差不多从腋窝以下只用一根皮带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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