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考证黛玉原先无有,是后来由湘云“分化”而虚构出来的人物。

她这一妙语,必使世人大为震动,也难以接受,因为从来就是黛玉的红楼梦,如何能“让与”湘云来承当这一“重任”?

张爱玲所说,有理无理,其立论能否成立?俱不必先行判案,应当从另一个线路去审视一下,看看有无特异的迹象,才是讨论的步骤与道理。

我想让大家先温习一下第五回宝玉神游这段奇文中的大可注意讨究之处——

那是宝玉到后,警幻“自我介绍”已毕,便唤众姊妹出来接待贵家。于是有四仙姑出现。她们见宝玉,便都怨谤警幻,说道:姐姐曾说今日今时有绛珠妹子的生魂来此游玩,故我等久候,如何反引来这浊物污染我们清净之地?

对此,警幻并未正面答解,让人自己去玩索:第一,绛珠到底来了没有?警幻没说她不能来的原故,又来了一个“小厮”“浊物”,是何情理?她都避开了——当另有不答之“答”。

于是,我们必须再听一下她先对宝玉说了些什么。请注意——

……因近来风流冤孽绵缠于此处,是以前来核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

让我提醒你:凡到这种地方,如不懂雪芹的独特笔法,你就会莫名其妙而泛泛读过,把含于文内的要害当作闲文了。

第一,“风流冤孽”要在此“绵缠”者,是谁?第二,说宝玉今日相逢,亦非偶然——即是预先注定的机缘,此又何疑?第三,“绛珠”的生魂早已预定“今日今时到此游玩”,这一注定也并未撤消或“改期”。此为三要点!

只要一综合,这三点说的是什么?就大大有趣了!“译”出来就是:“你之来非偶然。绛珠之来亦预定。所谓风流冤孽在此绵缠者,即是宝玉、绛珠二人”清清楚楚也。

——这可让人吓了一跳:难道是宝、黛二人曾同入太虚幻境而“绵缠”相会吗?

非也。

因为,下文说明了,警幻之“妹”名“蒹美”者,是兼钗、黛之美点,另是一女,绝非黛玉“单个”了。

这就奇了,还有谁呢?

还有的,不是别个,就是湘云。

理由也分明:只有湘云是兼钗、黛之容貌才德的,别无第二者具此资格。第二,不要忘了,宝玉入梦前所见室中所悬之画,正是“海棠春睡图”。第三,室中对联明言“芳气笼人是酒香”,只有湘云是能饮而“香梦沉酣”的。

——有人说,弄错了,绛珠妹子只能是黛玉,与湘云难以钩连。我答:你忘了,湘云的牙牌令正是九点满红,牌副儿名色是“樱桃九熟”。而雪芹之祖父曹楝亭(寅)之咏樱桃诗,正谓“瑛盘托出绛宫珠”。“绛珠”的出处与本义,就是樱桃。

得“绛珠”牙牌的,是湘云,不是黛玉!

(可参看《红楼夺目红》)

其实,张爱玲也已推考了:湘云幼时依史太君而住于荣府,与宝玉一处,并曾与袭人说过小女孩心中天真烂漫的愿望:等长大了和你(指袭人)一同嫁二哥哥作夫妻。

这才是“太虚幻境”一回奇文奇境的真情实义。

但张爱玲已然“参”透了雪芹文笔狡狯的一个层次,却未进而深究。这里显然就是她只被“绛珠即黛玉”的假方式给“固定”,就不去想想瑛为红玉盘,绛珠是樱桃的典故了。

诗曰:

瑛盘托出绛珠红,幻境传来幻笔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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