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犹如后世常说的“梅香大丫头”,是唐、宋人的习用词语,就连《牡丹亭》的“春香”是“梅香”的小变,《西厢记》的“红嫂”亦即“小红”的即一即二的活称,皆是弄文学的应知的常识。而张爱玲却奉他人之言,以为“独得之秘”就大惊小怪起来——再由这种“神话”(说宝玉篦头者小红……)推衍一系列“大拆大改论”来,则不知这究竟是有助于《红楼梦》学术的进展?还是增添已有的不胜其烦的奇谈怪论?

小红(此指书中人物林红玉的简称,不加引号者,前后同),能够与宝玉“亲昵”如此吗?追溯最初,也是诸鬟不在,唤人无有,小红才进来伺候的,这才使宝玉注意于她;然而他次日不忘,想寻她时,也只能在院中海棠树隐处看到——故脂砚立刻引来《西厢》,批上“隔花人远天涯近也”。试问,小红因昨日一进内室,即遭晴雯嫉刺,不肯相容,她才心灰意懒(第二十六回),早早愤言“千里搭长棚”之散局了。此后隔了怡红院,随了赏识她的二奶奶王熙凤。假如真是直到次年大年正月还在怡红院,中间至少八个月的时间进程,在小说里若无重要情节延续衍展,就一下子对镜篦头起来,合乎“创作”吗?

大约强辩说:“原有的,也一并删了……”云云。可是,为何要这么大“删”,能给我们一个充分的道理才行,牵强附会、强词夺理,均无意义。

张爱玲也相信别人的什么“棠村小序”仍在(其实即回前总批也,硬说是“序”),又以此乱搅本子的年代先后。又相信什么“老太妃”之薨即元春死之改写;又什么向凤姐托梦的本是元春,不是秦可卿(谓可卿丧殡情节本在最后……),以此搅混书中的年月季节之井然有序,考之不爽。

上篇已言,老太妃是康熙的熙嫔(后封)陈氏,卒于乾隆二年正月,而元春是四年、五年因弘皙政变而亡的,二者风马牛不相及。而且,元春的“曲文”是向父亲警示:“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是指务必从速从弘皙谋事局势中及早逃避之言也。这在八十回之后。若是元春“托梦”,她不能把凤姐叫“天伦”,凤姐也没什么“抽身”的问题。复次,“三春去后诸芳尽”这像女儿向“天伦”讲话的措词口吻吗?

驴唇不对马嘴。但人家乱安排,外行只得睁大眼睛洗耳以听。

再如另一类例。脂批提原著八十回后,有“后之三十回”、“后之数十回”、“百回”或“百十回大书”等语,张爱玲解为原从七十回算,加上三十回为一百回;所云“百十回”不是一百一十之义,是“一百来”之多的泛语。于是说我解错了。

其实,我据《戚本》第七十八回《诔》后再无一字而《杨藏本》(所谓全抄本)恰于此处有“兰墅阅过”之题记,表明彼次所见之本亦即到此为止——当时只有七十八回抄本也。

所以,78+(后之)30108回

“百回”是指“举成数”,弃小零之常例;“百十回”则又是一百零八再加“楔子”与“情榜”,就可以说成是一百一十回,全然合符。不是我“错”了,是她未考清白。

纵览张爱玲的“红学”功力有欹轻欹重。盖依拙见,在我创立“红学”四大分支体系建构中,她的版本学、探佚学为精,脂学、曹学为差。

在脂学上,她未识透脂、畸本是一人,恐亦受了可疑的“靖批”的影响。在曹学上,似无所建树。

她的探佚能力应属上乘。例如,她不把“二丫头”这个村姑人物视为闲文趣笔,说将来宝玉贫后还有重要之文。

这一点,拙意所见略同,可惜她未加细讲。我认为,秦可卿丧殡一节重要,这村姑日后的作用未必微末。纺车一段佳文,恐亦非闲文,因为宝玉在此感叹耕织之艰辛与秦氏所言抄没后子孙只有坟茔之地不在抄内的土地上生存——那时,宝玉当在祖坟旁存身,遂又与二丫头邂逅相逢,有一段动人的笔墨。

她举出说贾珍接待甄家来人(私匿财物),我看特别重要。这也与秦氏一案有其内在关联,内含政治事故,与抄没直接干连。

诗曰:

四大分支体系明,两长两逊亦常情。

误将秦氏元春混,梦里相哀词异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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