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子的老莱,突然得子,这是一喜;曲仁里里正何崇恩代表村民正式恭请他们夫妇搬进李家院,这又是一喜。双喜临门,这对于一个饱经忧患的穷苦人,真真犹如一棵将要枯死的老杏树,突然开满鲜花,使他的脸上和心里全都充满了浓浓的春意和春色,他不由自己地从心里笑到脸上,彻里彻外,彻皮彻肉地喜透了。

这时,苦地归陈国,陈国是楚的附庸。在楚宋之战中被老佐的儿子射瞎眼睛的鱼坚从宋国边境带领一支楚军到陈国去,他们路经苦地,奸淫烧杀,无恶不为。鱼坚心怀一箭之仇,见了姓老的,不问青红皂白,抽刀便砍。也就在这个时候,上边来人找里正何崇恩,要他把村内户口登记造册。这位很有德行和威望的何大伯,突然之间多长了一个心眼儿,当登记到老莱的时候,他犯了想:“不能,我不能把这个‘老’字写在上面!”当时“老”字和“李”字是同一个音,他灵机一动,就把“老莱”的“老”字写成“李”字了。何大伯把他的做法告诉了老莱,老莱非常高兴,他感激而佩服地说:“这好,这好。这除了使我免于遭害之外,还有两条叫俺称心,一条是,我和俺耳,父子俩归成了一姓;一条是,这正好表明俺对李家没忘恩。李夫人对俺的恩德可大哩,去年,俺初来曲仁里,害了伤寒病,不是他及时给俺请医,亲自端汤送药,俺早到地下去了,这次因收养小耳,您又叫俺搬进李家院,把他们该受用的一切都交俺们来受用,这真叫俺不知道该咋样说才好!人家收养儿子是父母把恩给小孩,俺收养小耳,是用收养来报恩。等小耳长大成人,俺老夫老妻下世去的时候,还把尸体埋到原籍,俺不图小耳披麻戴孝,不图他把俺看成叔父、婶妈,只图用俺的恩养来报恩。俺父子二人要用一个姓,俺不叫李家的根苗改姓‘老’,俺要把‘老’字改成‘李’。崇恩叔,请您给众人打个招呼,以后我的名字就叫‘李莱’。”

李(老)莱一口气说到这里,满脸现出十分感动的神色。何大伯没想到李莱这个老实巴脚的农民竟然能够头头是道地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且说得如此具有新意,如此合乎情理!他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看着他,紧接着,他不由自主地笑着点头称“是”了。好啊!我们李耳算是没有白白地找了一个叔父!

小李耳是聪慧的。一个人生下来再聪明,后来不长进,只能是江郎才尽;一个人不管多么勤奋,只要他生就的是个大傻蛋,终究是不会特别聪明的。这种说法是对的,是既不唯先天论,也不唯后天论的。虽然如此,但是,不管是不唯先天论也好,不唯后天论也好,先天后天综合论也好,归根到底,人是有聪明和不聪明之分的。李耳生来是聪慧的,而且是聪慧得罕见,甚至是超乎罕见。这是一个异乎寻常,另外还有一个异乎寻常,那就是他对低下者和苦弱者的同情来得出格的厉害!不仅是来得厉害,而且是来得早,早得出奇!

在他生下不到俩月的时候,就开始呀呀学语;在一般的孩子呀呀学语的时候,他已会清清楚楚地说话。就在他出生不到俩月的一天早晨,婶妈抱着他去玩,叔父李莱故意逗趣,掂个木棒去“打”妻子。小李耳伸出白嫩的小手,用力扒着他的木棒,不让他打;李莱夫人感到希奇,可笑,就故意夺过木棒扔到地上,然后举起胳膊,握紧拳头去“打”李莱,小李耳又伸出小手,用力扒着她的胳膊,进行制止。在他尚且不满三岁的一天上午,何大伯走进李家院,和李莱夫妇一起坐在大核桃树下闲谈。他们谈天论地。小李耳转动着黑亮亮的眼珠,很懂事地看着他们。何大伯从一群逃荒的郑国人自郑来苦,样子如何可怜,说到天下穷人、富人如何如何悬殊,有的富得流油,有的穷得要死。没想到幼小的李耳突然插嘴说:“天底下的富人咋不不叫穷人穷哎?”何大伯用惊喜的目光看着他,慢慢地咧嘴笑了。笑过之后,他意味深长地回答李耳说:“‘富人不叫穷人穷’,‘甜人不叫苦人苦’,‘咋不不叫’,因为那些富人,甜人,除极少几个之外,大多都没那份心思。我说不出他们没那心思的根源是啥,大概是老天专门指定,特意让他们生成那种缺少一样东西的活物件儿。”他仰脸看着深奥的天宇,名义上是回答李耳,实际上象是自己说给自己,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幼小的李耳未必能懂得他这段话里的蕴涵。

“缺少一样东西”,这东西指的是什么,李耳当然一时很难想出,可是就是从这时候起,他心里头的这种东西开始迅速长大起来,及至到他十多岁的时候,他的这种东西,已经达到突出的异乎寻常之地步了。

周灵王一十一年的冬天,一场大雪刚刚化尽,天地间充满着可怕的冰冷,苍凉的山野,苍褐的村庄,苍灰的树林,千树万树,几乎无一不是乱巴着冷硬的枝条。突然,一夜之间,情景大变,天明一看,千里江山一下子被琼花玉树点缀,山上无雪,河上无雪,地上无雪,房上也无雪,但是千树万树,全都开满了洁白的花朵,一簇簇,一朵朵,一条条,煞是好看!曲仁里村前,李耳家那片松树林上,更是别有一番景象。爱往不祥之处联想的人,把这花朵称之为树孝,喜爱闲情逸致者,把它称之为冬之梨花,殊不知这是天宫里那位关心人间疾苦的、同情心很重的爱神因不满冬天的残酷而特把这圣洁的花朵撒到这无数无数的树枝上来的。这花朵是伟大的,尽管它只能开上一时,但它毕竟是与不景气的冬之凄惨针锋相对而把温馨的春色带给了人间。这开得如此盛烈的花朵,如能久开不败,如能把这温馨意味久留人的心头,不也就是三冬春暖吗?可是,可是……,可怜的花朵啊,可惜你空有春心而无法改变这眼前的令时!

挨吃早饭的时候,李家院里弥漫着一层轻淡的薄雾,袅袅的炊烟从厨屋山墙的小洞眼里冒出。李耳从堂屋里走出,那只卧在梧桐枝头的麻雀“扑棱”飞起,一串棉花瓤般的雪絮轻缓地飘落在青黑色带点霜花的房檐之上。此时李耳已经年长一十一岁,穿一身青色冬衣,身量比他的同龄伙伴略显长大,脸盘嫩俊,黑头发下那两道眉毛和那弯刚能显现的胡髭仍然是那样的如霜似银。他是一个爱动脑筋的孩子,有时想得很多,很奇,有时竟也能象大人那样想得入理入情。

一个讨饭的小孩,从大门外边走进这座院子。他又柴又瘦,脸抹得象个小灰鬼,赤身耍筒地穿一件烂得吓人的小袄,腰间束着一条土黄色的草绳;下身,那件单薄的夹裤,烂得还剩大半截。这小乞丐慢慢地踱到李家厨房的门口儿。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副十分饥饿的样子,眼巴巴地往屋里看着。此时厨屋里没人。李耳的婶妈是出去抱柴禾去了。也是此时,站在厨屋门口的李莱,正赶上头晕心翻,身体不舒服,他看看那小乞丐,随口说了一句:“饭还没做好,没啥给你,先到别处要去吧。”说着,转身走到堂屋,眯着眼歪到床上。让小乞丐“先到别处去要”,这是他在心绪不好时说的一句无意之话。他心里想着:耳他婶抱柴禾回来,不会不给他拿点吃的。至于说“饭还没做好”,那是他不知道情况,其实,他家的饭已经做好,一锅子白蒸馍已经蒸好,从锅里拾出来放在馍筐里,上面用馏布盖了起来。他家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平时吃不上蒸馍,因为这天家里将要来客,所以,不但做的是白蒸馍(馒头),而且是大号的。因他是刚从外边回来,这一点他是确确实实并不知道。这小乞丐见李莱难看着脸子,“不想打发”他这个讨饭的,并且直接“赶他出去”,一赌气,扭头走出去了。

李耳很可怜这个讨饭的孩子,想给他拿个馍,又不敢,他心里说:“我大(叔父)平时心眼儿不错,这一回是咋啦?……是的,他很可能是心里舍不得,因没过过宽余日子,他小手小惯了,他自己都轻易没吃过好饭,才蒸出一筐子白蒸馍,他能舍得拿出来送给别人吗?”既然叔父不想给乞丐拿馍,他也就不好意思张口了。可是,他太可怜那前来要饭的小乞丐了,心想:“恁小个人,大冷天出来讨饭,谁家有一点办法能舍得叫小孩这样啊!想想,饿得瘦那个样子,一风能刮倒,那衣裳烂得麻嘎子(喜雀)都不敢往身上落,恁冷的天,从老远的地方跑到俺家来,一口馍没要到就走了,多可怜人哪!”他真想拿个馍给他送去,又一想,“不能,要是这样,我大心里会生气的!”他知道他的叔父有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凡是他不顺心的事,你要是逆着他的心思去做,他会一声不响地生暗气,嘴上不说,心里光气,一气几天,越气越狠,直到气出病来。他不能惹他生气,但是他心里由不得非常同情那个小乞丐,“对苦人,心里头应该有个‘同情’,人没同情心,只能算木,不能算人,人来到世上,不算个人,就对不起自己的这一颗心!对这样的人,我情愿少吃,不吃,也得把馍省给他一个,我不能让他走,我要拿着馍给他送去,大不叫拿,我偷着拿,就说馍是我吃啦。明人不做暗事;若做善事,暗事也不能算是暗事。对,就这样办,这样办!”想到这,他轻手轻脚走进厨屋,伸出两只手,一下子拿起四个热蒸馍,偷偷地往衣襟底下一藏,又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很快出了大门,追赶那讨饭的小孩去了。

没想到,当他急急慌慌地走到村头,用目光寻找那小乞丐的时候,见他已经走远了。他站在那棵头戴银花的大树底下,直勾勾地往南瞅着,见那孩子正急急慌慌地往南边那个相距二里的村庄走。

李耳心里有点踌蹰了:“他走了,馍还给他不给呢?”一手拨拉着头上那黑发扎成的“小牛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嘿,算了吧,不给他罢。”他自己宽慰自己一般地小声说。

“不行!”他又很快自己否定自己,“这样,我大要是知道了,他会吵我,笑我,得我的意。我既然已经下决心给他偷拿了这四个馍,就不应该再拿回去。用真心把东西给了人家,东西就应该归人家所有。人家的东西再往自己家拿,就是缺德。我不能做缺德的事,我非给他送去不中!我大是要着不给,我偏要来个不要也给!他是赌气走的,宁愿饿死也争一口气;我也要争一口气!,我别上了!我要追上他!非把我下决心给他的蒸馍送到他手里不中!”想到这,就拿着馍毅然决然地追上去了。

“别走哩——!别走哩——!”他一边小跑,一边一扬嘴巴一扬嘴巴地向他喊着。没想到不喊便罢,这一喊,那小乞丐走得更快啦。他先是走,后来竟然小跑起来。

李耳感到奇怪,收住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又大步向前,紧追不放。前边那小乞丐,小跑一阵之后,扭头看看,见李耳是走,不是跑,也就改成了不是跑,而是快步的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快步走着。追呀追,一直追赶到那琼花掩映的村庄跟前。只见那小乞丐猛一闪身,钻到庄子里头不见了。

李耳喘着气,走到这个村庄西头,见一个头戴白麻布帽,身穿黄泥色偏衫的老头向他走来。他问老头:“老伯伯,见一个小讨饭的没有?”老头说:“见了,鼻涕两筒,穿得很烂,脸抹得象个小灰鬼。上庄东头了。”

李耳把拿馍的两只手紧藏在衣襟底下,他不敢向人说出他来这里干啥。他从庄西头赶到庄东头,碰见一个老婆,他问老婆,见一个小讨饭的没有,老婆说:“见了,从这里上庄西头去了。”

李耳又跑到庄西头,一看,又不见这小乞丐的身影了。

这怎么办?他到哪里去了呢?

李耳急得脸上冒汗,他心里说:“我既然已经追到这里了,非追上他不中!下大决心追上他!”他又问几个人见那小要饭的没有,那几个人说:“见了,他正南走了。”

李耳来到庄前门儿,抬眼一看,见那孩子正急急慌慌地往正南方向的另一个村庄走。李耳迈着更大的步子往南追赶,这一来不当紧,那小乞丐又一溜小跑地跑起来了。李耳急了,嘴里喊着:“别跑哩!我是给你送馍吃!”那孩子并不理他,头也不回,大概是认为他在骗他。李耳心里感到非常奇怪,他生气啦,心里说:“这孩子到底是咋着啦?咋碰上这一种东西!天底下没见过这样的讨饭的!你跑吧,这一回我非撵上你都不中!认死也得撵上!我拼上了,你就是跑到天边天涯我也得把你撵回来!这一回要是撵不上你,誓不罢休!”他下了天大的决心,他不但要把馍给他,还要下狠心弄清他为啥要跑,他要打破砂缸问(纹)到底,弄它个水落石出!他拧起眉毛,把牙一咬,拼死命地往前追赶起来!没想到,刚跑没多远,脚被一块砖头挡了一下,一跐脚,“呼嗵”绊倒!重重地摔了一跤。他十分恼火,顾不得疼痛,折身站起来还撵!他咬着嘴唇撵,跑得比原来劲头还大,两只眼睛都憋红了!

前边的那小乞丐害怕了,他不敢再跑了,他站在地上,咧着嘴哭着说:“我没偷你的鸡!我真没偷你的鸡!谁要偷你的鸡啦,烂他个小舅子!”

李耳煞住脚,喘呼呼地站在他的面前,听他说出这样的话,一下子转怒为喜,扑哧一声笑了。

咦!这小乞丐原来是一个疑心很大的半吊子。

当李耳向他说明情况,把四个用万金难买的同情和叫人哭笑不得的误会代价换来的又白又大的热蒸馍递到他手里的时候,这半傻子的孩子也感动得向他称谢了:“你!……你是好人!”

李耳瘸着腿回到家里,叔父李莱追问起这件事,开始,李耳不愿实说,问急了,才把实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没想到李莱不但没生气,还十分高兴地笑着说:“好!这才是叔的好孩子!”

有人说:天底下真没见过这样追赶乞丐的,李耳真是个希罕人。崇恩大伯回复说:“不希罕,这样做,和他的天性正吻合。”

在李耳幼小生活中,合他天性之事,一件件,可比李子树上的白花朵,发生在灵王一十二年六月的一件,或许要比追赶乞丐值得折枝。

曲仁里村,住着一家姓庞的。当家的,人称庞太爷。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庞信,在朝当官;二儿庞雄,在家没事干,是个有名的恶少爷。

村上的人为了巴结庞家,每年六月十五日,庞太爷过生日的时候,全村各家各户都要买上好多礼品去祝寿。有的人家穷得揭不开锅,也要买点东西往庞家送。

这一年的六月十五快到了,李耳的叔父李莱买了鸡、鱼,还有几大包子糕点,准备送到庞太爷家去祝寿。不巧得很,六月十四那天下午,李莱因一家亲戚有人病危,急需前去瞧看,无法等待第二天去庞家祝寿,就嘱咐李耳说:“耳啦,明天是庞太爷六十大寿,我要是回不来,你可要带上准备好的礼物,替我送去给他祝寿啊!心到神知,礼到人知,小孩子家替大人送,他才高兴哩!”李耳说:“好呗,你放心走吧。”

六月十五日来到了,李莱真没回来。这祝寿的任务正式地落到李耳头上了。

这天,庞太爷家真是热闹,琴瑟细奏,钟鼓齐鸣,笑哈哈樽落樽举,乐滔滔客去客来。给庞太爷送寿礼的人真多呀!有抬盒子的,有抬明桌的。有抬囫囵猪的,有抬囫囵羊的。送寿礼的有本地的,有外地的,也有几天以前动身特意从数百里之遥的京都洛阳赶来的。有的人家穷得揭不开锅,也千方百计买点礼物送到他的家里。他家接到的祝寿礼品九间屋子摆不完。

上午,李耳一手掂着鸡鱼,一手拿着糕点,从李家院里走出来。他要代替叔父到庞太爷家去送寿礼。当他走到一棵树影浓重的大柘桑树下的时候,见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年轻人着一篮子寿礼,趔趔巴巴地往庞家走。“岳九娃!是岳九娃!”李耳感到震惊地在心里喊了一句。

岳九娃到庞家去送寿礼,这件叫一般人看起来十分平常的事情,对李耳震动很大,他一下子怔着了,呆愣愣地站在树影子里,竟然不能往前迈动脚步了。这岳九娃,住在本村,是今年六十整岁的岳平的儿子。这岳平是村上有名的好人,他跟庞太爷年纪一般大,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因为岳平是个平民小百姓,六月十五这天上午,庞太爷家正热闹得鼓乐喧天的时候,他家除了他一个人之外,连个人影也没有!别说外地,就是本地也没一个给他祝寿的,连他的儿女都不来给他祝寿!儿女不来祝寿,这也不希罕,希罕的是他的儿子岳九娃把攒了很长时间攒下来的几个钱买了礼品,打算送到庞家去。这是刚才婶妈到他家里去借东西时,亲眼看到和亲耳听到的。不管是婶妈听到也罢,看到也罢,这些对李耳来说毕竟还都不是直觉感受,眼下李耳亲眼看到岳九娃到庞家去送寿礼,这一回对他来说算是真真切切地直觉感受了。

李耳看到这种自身充满讽刺意味的情况,心中非常气愤,他不明白,人们为啥会这样做。他发现过路的行人用好奇的目光上一眼下一眼地瞅他,就抬腿继续往庞家走。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庞太爷和岳平,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一家那个样,一家这个样!这都是个人,为啥恁不一样哩?”走哇,想啊,咋想也想不开。当他掂着寿礼走到庞太爷家大门口的时候,一拔腿转身又跑回家里去了。回到家里之后,他并不停留,把礼物往家里一放,一个人空手走出村庄,往村东放牛场上的小山底下走去(春秋时期这里多山)。这里黄花点点,绿草如茵,一座孤傲、立陡的小山高高地拔地而起。山脚下的深涧里,有一潭深不可测的清水。李耳往那片绿地上一躺,脸朝上,双手搬着后脑勺,瞪着眼,皱着眉,看着山尖子顶上的云彩,自己跟自己说起话来:“庞太爷家收了那样多的礼,九间屋子摆不完,我大叫我也去他家赶热闹,咱这点东西,人家庞太爷压根也不希罕。这庞太爷和岳平住在一个庄,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给庞太爷祝寿的人成大群;岳平家冷冷清清,连个瞎鬼也没有。他是个人,他也是个人,这为啥恁不一样哩?嘿,真是,这为啥恁不一样哩?”

他正在自己跟自己说话,忽然听见“呼咙咙咙咚!呼咙咙咙咚!”一块很大的石头从山顶上滚下来“呼咙咙咙——咚!!”一下子栽到山涧里头的潭水里不见了。

李耳看到这种情况,皱着眉头想了一阵,猛地一下折身站起,象飞一般地往家里跑去。到家以后,他突然掂起他叔给庞太爷买的祝寿礼物,头也不回地往岳平家里跑去。

岳平正在家里闲坐,见李耳喘着气跑来,手里掂着公鸡、大鱼,还有几盒子封好的糕点,惊讶得一时愣住了。

李耳歪着头,看着岳平,天真烂漫地笑着说:“岳大伯,我来给您老人家祝寿来了!”

“咦!我的好孩子哎!”老人又惊又喜,连忙站起身,弯着腰,双手恭敬地接过礼物,“我的老天爷吔!还有来给我祝寿的哩!好孩子,好孩子!这叫我咋谢你呀,咋谢你呀!”

李耳十分高兴,乐哈哈地笑着说:“不要谢,这谢啥,这谢啥,您老人家恁大年纪啦,我还不该给您祝寿吗?”岳平不无疑虑地说:“孩子啊,今日是庞太爷的六十大寿,众人都去给他祝寿,你不去他家,反到我家来祝寿,是跑错门了吧!”

李耳是一嘴吃个鞋帮子,心里有底。他眉飞色舞,笑眯眯地歪着头说:“不错,不错,就是给您来祝寿!”

与此同时,庞太爷家里,恶二少庞雄正在怒气冲冲地大发雷霆。他听说李耳把他叔父给庞太爷买的寿礼送到岳家去,脸都气青了,他红着眼吼着说:“他妈的!这小坏种!竟敢这样无礼!奶奶娃子!连胎毛都没退净,就敢这样对待我们庞家,就敢这样看不起我爹,小秧秧子儿,我不宰了你才算怪哩!”说到这里,把眼一瞪,咬着牙,气呼呼地往外走去。

庞太爷见此情形,紧走几步,追出门来,一把拉着他说:

“不要跟他不懂话的小孩一般见识。”

恶二少不听,“不中!你放开我,不中!他妈的,我非出了这口气都不中!”他红着眼,从他爹手里挣脱,头也不回地往岳平家里走去。庞太爷怕他伤了人命,在他身后紧追不放。一群看希罕的人闻风赶来,紧紧跟在庞太爷的身后,连几位前来祝寿的客人也被引得跟了上去。

恶二少走进岳家,庞太爷也跟进岳家,看希罕的人群也跟着走进岳家。

恶二少一眼瞅见李耳,见果真正象别人所说的那样,呼地一股子火气冲到头顶,满脸血红的横丝子肉都变紫了,俩眼瞪得象牛蛋一般,伸手揪住李耳胸口上的衣服,一下子把他掂个离地,咬着牙骂着说:“小赖种!没想起你恁坏!妈的,你敢看不起我庞家,真是狗胆包天!我恨不能一家伙掐死你!”说着往前猛地一耸,把李耳仰面朝天地耸在地上,紧接着,又一次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掂起。

岳平吓得面无人色,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说:“少爷息怒!少爷息怒!这都怨我,这都怨我,都怨我是跟太爷一天生。”

李耳毫不畏惧,正气十足,猛地一下从恶二少手里挣脱,稳稳当当,凛然不可侵犯地站在地上。他大声质问恶二少:“你为啥要骂人?你为啥要掐死我?我犯了哪一条罪?你究竟为啥要这样对待我?!”

恶二少怒气不减,喷着沫星子说:“你犯了轻官罪!你把给俺爹祝寿的礼物拿来送到岳家!你不给我爹祝寿,又兴新规矩给老百姓祝寿!”

李耳寸步不让,义气激昂,大声地说:“兴新规矩就是犯罪吗?你没睁眼看看,你们当官的家里好东西多得没处放;平民小百姓穷得揭不开锅,就这,揭不开锅的还得给你东西多得没处放的祝寿送礼。都去给你当官的祝寿,谁来给老百姓祝寿?兴你立规矩给当官的祝寿,就不兴我立规矩给老百姓祝寿?以你立的规矩是,给当官的祝寿是天该地该,给老百姓祝寿就是犯罪,就该掐死!人就知道挖凹地里土往高坟头上添;就不知道山上的石头往山底下滚,就不知道高凸上的土是往凹地里补充!往高坟头上添土是人的规矩;往凹坑里添土是天的规矩。我给岳大伯祝寿是想叫人的规矩合乎天的规矩,这犯了啥法?这犯了啥罪?为啥要掐死我?!我不怕死,我从来没把死放在眼里,不要用死来吓唬我!”在场的人被感动了,一个个眼里含满泪水,大伙把称赞的目光一齐投到李耳的身上。岳平也流着泪不由自主地从地上站起来。

站在一旁的庞太爷,这时再也站不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对李耳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

“说得好!说得好!这后生了不起,今后一定会成为一个不寻常的人物!我立规矩,从今往后,不准别人给我祝寿,我要领头给老百姓祝寿,年年六月十五到岳家来。”说到这,转脸狠劲瞪了恶二少一眼:“滚!畜生,还不快给我滚?”恶二少讨了个大大的没趣,灰溜溜地走出去了。

从此以后,这个能够强烈的表现李耳天性的故事就在曲仁里一带村庄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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