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如同在审视一桩可怕的背叛
建筑同业工会组织的建筑工人大罢工使盖伊·弗兰肯极为恼火。发起这次大罢工的意图是为反对正在修建诺伊斯-贝尔蒙特宾馆的承包商,而这次罢工已经蔓延到纽约所有的新建筑工地。报纸上提到诺伊斯-贝尔蒙特宾馆的建筑设计师是弗兰肯-海耶设计院。
大多数报纸助长了斗争的继续——他们怂恿承包商不要让步。攻击罢工者的最大的呼声来自伟大的华纳德报业集团的各种强大的报纸。
“为了普通民众的权利,我们一直站在那些有特权的黄沙鱼阶层的对立面。”华纳德报纸的社论里都这么说,“但是我们不能支特他们破坏法律和秩序。”人们一直搞不清楚,到底是华纳德的报纸引导公众,还是公众的舆论引导着华纳德的报纸,人们只知道这二者竟然保持着惊人的同步。不过,除了盖伊·弗兰肯和另外少数几个人之外,并非人人都知道华纳德拥有着一家公司,而该公司拥有着诺伊斯-贝尔蒙特宾馆。
而这一点又令弗兰肯极为不快。根据谣传盖尔·华纳德的房地产业务要比他的新闻帝国庞大得多。那是弗兰肯第一次有机会接受华纳德的委托,所以他就急切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心里想着它会给他带来的种种机遇。他和吉丁煞费苦心地设计了最为华美的洛可可式宫殿——其主顾将是每天每房支付得起二十美元的贵客,而且喜欢欣赏石膏雕塑的花卉和大理石雕刻的爱神丘比特,以及镶铜边的开放式电梯。这次罢工却使那些未来的机遇化为泡影。弗兰肯对此不负什么责任,可谁能说得准华纳德会不会因为什么理由而怪罪下来呢?华纳德对于某种东西的偏爱是无法预言的,让人琢磨不透。而且众所周知,很少有受雇于他的建筑师会被他再度起用。
弗兰肯心情郁闷,导致他无端地骂人,尤其是冲着那个平时总能幸免的人——彼得·吉丁发火。吉丁耸耸肩,转过身去,以示无声的侮慢。然后,吉丁就在大厅里漫无目的地瞎转悠,无缘无故地冲着年轻的制图师们咆哮。他在门廊里与路谢斯·N·海耶撞了个满怀,便厉声喝道:“瞧你是怎么走路的!”海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背影,眨巴着眼睛,一时手足无措。设计院里几乎没什么事可做,没什么话好说,他想躲避每个人。他早早地走出办公室,穿过十二月里寒冷的薄雾往家走去。
在家里,暖气管变得太热,室内弥漫着油漆的味道,他大声诅咒着。可是当他妈妈打开一扇窗户时,他又诅咒天太冷。除了这忽然闲下来的空虚外,他弄不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会令他感到如此坐卧不安。他无法忍受这种落单的感觉。
他抓起话筒给凯瑟琳·海尔西拨了个电话。她清纯的声音就像一只手,温柔地抚摸过他滚烫的额头,一下子使他的痛苦减轻了许多,他很快镇定下来。他说:“噢,也没什么大事,亲爱的,我只是不知道你今晚在不在家。我原本打算晚饭后顺便去看看你。”“当然在啦,彼得。我在家。”“太好了。八点半左右?”“好的……噢,彼得,你听说埃斯沃斯舅舅的事了吗?”“是啊。该死,我是听说了你的埃斯沃斯舅舅的事情!……我很抱歉,凯蒂……原谅我,亲爱的,我不是故意这么粗鲁的,可是我整天满耳朵听见的全是你舅舅的事。”“我知道,真是太了不起了,只是……你瞧,我们今晚不要谈论他了!”“是的,我们当然不谈他。对不起。我懂。我会等着你的。”“再见,凯蒂。”
他已经听说了有关埃斯沃斯·托黑的故事,可是他不愿意想起这件事,因为那会让他想到罢工这一烦人的话题。六个月前,因为《关于石头的论述》一书正在走红,埃斯沃斯·托黑成为《微声》的签约撰稿人,那是由报业辛迪加华纳德出售的一个日报专栏。开始,这个栏目在《旗帜》上是作为一个艺术评论专栏,而最终却发展成一个非正式的论坛,托黑通过这个栏目发表有关文学、艺术、纽约的餐馆、国际危机以及社会学——主要是社会学——的一些见解。那个专栏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可是建筑行业大罢工将托黑置于两难境地。他没有掩饰他对罢工者们的同情,可是他在他的专栏里却什么也没有说,除了华纳德以外,谁也不能确定他想在报纸上取悦谁。不过今晚将召集一个罢工同情者的集会。届时,许多著名的人物都将发表讲话,埃斯沃斯·托黑也在其中。至少,已经宣布了托黑的名字。
这一事件引发了大量的离奇古怪的投机活动,人们下赌注竞猜托黑是否敢公开露面。吉丁就听到一个制图师满怀激情地说:“他一定会的。他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他是新闻界最最诚实的人了。”另一个说:“他不会的。你有没有认识到这样的噱头对华纳德意味着什么?”一旦华纳德选准什么人,他准会像地狱大火一样地把他给灭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手,采取什么方式,可是他会的,而且他这个人谁也拿不准,你一旦让华纳德盯上,那你就完了。吉丁对于这样的事避之唯恐不及,还谈什么关不关心呢。这整个事情都让他感到窝火。
当晚,他冷酷地一语不发地吃着晚饭。每当吉丁太太说:“噢,顺便问一句……”想以此来引发他意识到一个话题时,他便厉声说:“你不要谈关于凯瑟琳的事了。你安静点行不行。”吉丁太太便不再说什么,只管往他的盘子里夹菜。
吉丁乘出租车赶到格林尼治村,急匆匆跑上楼。他使劲摁了一下门铃,等待着有人开门。没人应门。他靠着墙,反复地长时间地摁门铃。凯瑟琳明知道他要来的,她不会出去的。她不会的。他走下楼梯,不肯轻易相信,走到街上,抬头看她寓所的窗户。窗户里并没有灯光。
他站在街上,一直抬头看着她家的那几扇窗户,就如同在审视一桩可怕的背叛。接着,他突然产生一种不舒服的孤苦伶仃的感觉,仿佛他在这个大城市里形单影只、无家可归似的;此刻,他忘记了自己的住址或者说忘了它的存在。然后,他就想到了那场集会,那场群众大会——在那里,她的舅舅在今晚将当众成为一个殉道者。她准是去了那儿,他想。该死的小傻瓜!他大声说:“见她的鬼去吧!”……然而他还是迅速地朝着人们聚会的大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