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现在我必须引导专心致志的朋友登上一个独立凭眺的高地,在那里他只有少许伙伴,我要勉励他道,让我们紧跟我们光辉的向导希腊人。为了澄清我们的美学认识,我们迄今已经向他们借来了两位神灵形象,其中每位统辖着一个单独的艺术领域,而且凭借希腊悲剧,我们预感到了它们的互相接触和鼓舞。在我们看来,这两种艺术原动力引人注目地彼此扯裂,导致了希腊悲剧的衰亡。希腊民族性格的蜕化变质与希腊悲剧的衰亡锲合如一,促使我们严肃地深思,艺术与民族、神话与风俗、悲剧与国家在其根柢上是如何必然和紧密地连理共生。悲剧的衰亡同时即是神话的衰亡。在此之前,希腊人本能地要把一切经历立即同他们的神话联系起来,甚至仅仅通过这种联系来理解它们。
在他们看来,当前的时刻借此也必定立即subspecieaeterni(归入永恒范畴),在某种意义上成为超时间的。国家以及艺术都沉浸在这超时间之流中,以求免除眼前的负担和渴望而得安宁。一个民族(以及一个人)的价值,仅仅取决于它能在多大程度上给自己的经历打上永恒的印记,因为借此它才仿佛超凡脱俗,显示了它对时间的相对性,对生命的真正意义即形而上意义的无意识的内在信念。如果一个民族开始历史地理解自己,拆除自己周围的神话屏障,就会发生相反的情形。与此相联系的往往是一种断然的世俗倾向,与民族早期生活的无意识形而上学相背离,并产生种种伦理后果。
希腊艺术,特别是希腊悲剧,首先阻止了神话的毁灭,所以必须把它们一起毁掉,才能脱离故土,毫无羁绊地生活在思想、风俗和行为的荒原上。即使这时,那种形而上冲动仍然试图在勃兴的科学苏格拉底主义中,为自己创造一种哪怕是削弱了的神化形式。但是,在低级阶段上,这种冲动仅仅导致一种狂热的搜寻,而后者又渐渐消失在由各处聚拢来的神话和迷信的魔窟里了。希腊人仍然不甘心于处在这魔窟中,直到他们学会像格拉库卢斯那样用希腊的乐天和希腊的轻浮掩饰那种狂热,或者用随便哪种阴郁的东方迷信完全麻醉自己。
在难以描述的长期中断之后,亚历山大罗马时代终于在十五世纪复苏,自那时起,我们又触目惊心地接近了这种状态。达于高潮的同样旺盛的求知欲,同样不知餍足的发明乐趣,同样可怕的世俗倾向,加上一种无家可归的流浪,一种挤入别人宴席的贪馋,一种对于现代的轻浮崇拜,或者对于“当下”的麻木不仁的背离,把一切都subspeciesaeculi(归入世俗范畴):所有这些提供了同样的朕兆,使人想到这种文化的核心中包含的同样缺点,想到神话的毁灭。连续不断地移植外来神话,却要不让这种移植无可救药地伤害树木本身,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
树木也许曾经相当强壮,足以通过艰难斗争重新排除外来因素,但往往必定衰败凋零,或因病态茂盛而耗竭。我们如此珍重德国民族性格的精纯强健的核心,所以我们敢于期望它排除粗暴移入的外来因素,也敢于相信德国精神的自我反省乃是可能的。也许有人会认为,德国精神必须从排除罗马因素开始其斗争。他也许可以在最近这场战争的得胜骁勇和沐血光荣中,看到对此的表面准备和鼓舞。然而,一种内在冲动却要在竞赛中力争始终无愧于这条路上的崇高先驱者,无愧于路德以及我们伟大的艺术家们和诗人们。但是他决不可相信,没有他的家神,没有他的神话家园,没有一切德国事物的“复归”,就能进行这样一场斗争!如果德国人畏怯地环顾四周,想为自己寻找一位引他重返久已丧失的家乡的向导,因为他几乎不再认识回乡的路径--那么,他只须倾听酒神灵禽的欢快召唤,它正在他头顶上翱翔,愿意为他指点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