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景

[波隆尼尔家中。波隆尼尔与仆人瑞挪都入。他们正在谈关於

雷尔提之事。雷尔提已返回巴黎。]

波:把这些钱及信件带去给他,瑞挪都。

瑞:我会的,老爷。

波:你最好能在见他之前打听打听他最近之品行,瑞挪都。

瑞:老爷,我正打算如此。

波:嗯,很好,很好。这样,

你可先打听在巴黎住的有那些丹麦人,

他们是为何在那里,是些什么人,经济情况如何,

住处在那里,朋友是谁,及为其花费多少。

如此转弯末角的,你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否认得他,

这比直接了当的询问还容易得到真相。

你可以假装你与他不熟,

可说「我认得他的父亲以及他的朋友,

所以,我也略认得他一些。」记住了吗?

瑞:是的,我记住了,老爷。

波:「认得他一些,但是,」你可说,「并不熟悉。不过,

若确是此人的话,那他可是个品性狂野之人,

并且有某某之痞好。」在此你可捏造些事情,

例如纨裤子弟们常会去干的轻浮、放纵之勾当。

但是记住,别坏了他的名誉。

瑞:例如赌博,老爷?

波:对,或酗酒,或斗剑,或骂人,或吵架,或嫖妓。

你可提起这些。

瑞:但是,老爷,这些可会败坏他的名誉啊。

波:那也未必,只要你在说此话时,语言上稍带含蓄。

你勿毁谤他是个放荡不羁的浪子,我无此意。

你仅需轻描淡写的说出他的缺点,

有技巧的把它们形容为因太自由而造成之小瑕疵,

血气兴旺促使之妄为,或无纪律导致之野行,

此乃常人之过也。

瑞:但是,我的好老爷...

波:为何你要如此的去做?

瑞:是的,老爷,我想要知道。

波:好,先生,这就是我所设的良计:

当你把这些过错--这只不过是些小污点而已--讲给某某人听时,

假如此人心中明白我的儿子的确是犯有这些毛病,

那他一定会同意你之说法,并且也会按其国之礼节和你称朋道友,

称呼你为「亲爱的先生」,或「朋友」,或「绅士。」

瑞:是的,老爷。

波:那时他若如此,如此...{讲得自己也糊涂了}

我想说些什么?我忘了,我到底讲到哪里去了?

瑞:讲到「同意你之说法。」

波:讲到「同意你之说法?」对,没错。

那时他也就会信赖於你,并且会告诉你:

「我也认得他,昨天我才碰到他,」或

「前几天他才如此如此,」就如你所说的:赌博、酗酒、

打网球时与人争吵、或「我见到他进入一妓院」等等。

你了解了吗?用你的一小小谎言来做饵钓一大鱼,即能知道事情真相。

咱们聪明、有脑筋之士就可用此拐弯末角之计获得我们所需知的。

你若采纳我所教的这些,你也可同样的偿愿於我儿。

你懂了吗?

瑞:我懂了,老爷。

波:上帝与你同在,再会。

瑞:谢老爷。

波:{叫回瑞挪都}你得把他给看紧。

瑞:我会的,老爷。

波:但也让他能自奏其乐。

瑞:是的,老爷。

[出]

[欧菲利亚入]

波:再会。

{对女儿}

怎么啦,欧菲利亚,什么事?

欧:啊,父亲,父亲,吓死我了!

波:老天,什么事?

欧:刚才我在房间里缝纫时,哈姆雷特殿下进了来。

他敞开著他的外套,头上也没戴帽子,

没袜带的袜子也脏兮兮的拖落於踝,

脸色白晰的就如其衬衫,

他就这样双膝并拢的一付可怜样面对著我,

好像才从地狱里被释放出来,叙述其恐怖一样。

波:他因爱你而疯啦?

欧:父亲,我不知道,不过,我真的害怕。

波: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欧:他用力的扭住了我的手腕,

排我於一臂之距,

然後把另一支手这般的放在他的额头上,

目不转睛的端详著我的脸,好像想画它一般。

良久之後,他才把我的手轻轻的抖了抖,也这般的点了三次头,

{学著慢慢点头}

然後惨的深叹了一口气,

就好像想在一口气中叹出他的胴体及生命一般。

此事完後,他才放松我;

他走时还掉过头来;出门时也不看路,

因为他的双眼一直不停的在瞅著我呢。

波:跟我来,我们找国王去,此乃痴情病狂也!

它来之凶猛时能令患者寻短见,

就如其他令人类痛楚之心病一样。

对不起...你最近有无与他争执了?

欧:没有,父亲,但依照您的旨示,

我回绝了他的情书,也避他不见。

波:他这样就疯了!

对不起,我没把他给看准,我还以为他对你只是玩玩,

只想把你给糟蹋了而以。我这多疑之心真该惭愧,

天哪,咱们老一辈的会疑心,就像年青人会天真无忌一样。

走吧,我们找国王去,他应该知道这些,

隐藏此事可能造出之悲剧,

将比揭发此事可能造出之悲剧来得更甚,

来!

[二人出]

第二景:宫中

[号声响起,国王、皇后、罗生克兰、盖登思邓等与众侍从入。]

王:欢迎,爱臣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

朕急召二位来此,除朕想念你们之外,还有一重差须要嘱托。

你们可闻近来哈姆雷特有变--

吾称之为变,乃因其仪态已与昔日回然不同。

除了其父之死外,寡人实不悟其扰。

朕念你们与他自幼为友,年纪相同并深悉其性,

望二位能留宫一时,与他为伴,使他重获欢欣,

并当时机容允时,察明其困扰之由,有无寡人不晓之处,

而可对症疗之也。

后:好先生们,他经常提及你们,而我料世上无别人能与他更熟,

二位若能依我们之意而留此一时,为王的将感激不尽。

罗:陛下与皇后乃一国之主,有何旨示,可尽管吩附,不需托求。

盖:而臣等必听从旨意,将全力以赴。

王:多谢,罗生克兰与善良的盖登思邓。

后:多谢,盖登思邓与善良的罗生克兰。

我恳求你们立刻就去见我那已改变许多的儿子。

[对侍从们]

去,你们中之一位,快带这二位先生去哈姆雷特那儿。

盖:祈求老天能使我们令他愉快,并对他有助。

后:对啊,阿们。

[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出]

[波隆尼尔入]

波:我很高兴的宣布我国驻挪威大使们现已归国,陛下。

王:卿实不愧为「捷报之父。」

波:是吗,主公?您可放心,

臣视吾职,如视吾魂--同心一致的效忠陛下与上帝。

我认为,除非我这脑筋已无昔日之精明,

我已发现哈姆雷特丧失心神之缘由。

王:啊,请卿速言,吾欲听之。

波:不妨先召见大使们,此消息可置之於後,当作宴席之甜点。

王:那你就召他们晋见罢。

[波隆尼尔出]

{对皇后}亲爱的葛簇特,他告诉我他已发现你儿心病之原因。

后:无疑那主要原因决不出於其父之死,与我们之仓促婚事。

王:嗯,待寡人好好的问问他。

[波隆尼尔,傅特曼,及孔里尼入]

欢迎,朋友们。

喂,傅特曼,挪威王那儿有何消息?

傅:对陛下之问候及要求有极有利之答覆。

经我们初步谈判後,他就立刻派人去抑制其侄所招幕之队伍。

当初他只道那支军队是准备抵抗波兰用的,

但经他细察後,发现它果真是针对著陛下。

对其因病、老、与无能而被欺,他深感不安,

因此他下令遏制福丁布拉;

简而说之,其侄也听话,

他在挪威王面前被责,并且最後也与其叔发誓永不与陛下为敌。

听此之後,挪威老王龙心大悦,赏他年禄三千金圆,

并特派他率此军征讨波兰。

在此有函[递出信件]乞求陛下让征军平安渡境本国,

一切条件及所应注意事项如下...

王:朕甚慰。有暇时朕必阅此函,细虑此事,并为它作个答覆;

不过,此际朕可要先谢你们之功劳。请稍歇会儿,

今夜我们可共宴,欢迎你们归国。

[傅特曼与孔里尼出]

波:此事就圆满结束。

吾王与夫人,与其讨论为君者应如何,他之职责何在,

或为何日即日、夜即夜、或时即时,

实是在浪费夜、日、与时也!

既然「简扼乃机智之魂,而冗言即无用之外饰,」

我将简略的说此:

您们的贵子疯了。

我言之为『疯,』难道仅有疯人才能真正的了解疯者是如何?

好了,不谈它了。

后:请多说些事实,少说些矫饰废话。

波:夫人,我发誓,我没在矫饰。

他疯了,这是个事实;它事实是很可悲,也很可悲它是个事实。

此话听起来很傻,所以可不去提它了;但是,我的确是无在虚饰此言。

就当他是真正的疯了好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应找出致使他发疯的原因,

或令其发疯之某缺陷,

因为疯症是个结果,而此结果必是某缺陷所造成的,

所以我们现在...现在我们...得仔细考虑考虑...{自己也搞糊涂了}

我有一女,她尚未婚。她因孝顺、听话--您们请听--所以她给了我这个

{掏出哈姆雷特给其女之情书}。请聆听并请自作结论:

[念信]

「给我心灵之偶像,美化成仙之欧菲利亚--」,

这是个坏字,坏透的字。「美化」是个坏透的字(注1)。以下还有:

「在她美极之雪白胸怀里...」,等等,等等。

后:这封信是哈姆雷特写给她的?

波:好夫人,请稍忍耐会儿,让我把它全部念完:

「可不信星星是火,

也不信太阳能走,

更不信事实是谎,

但信我予你之爱。

啊,亲爱的欧菲利亚,我不善诗词,

也无法用它来表达我内心之苦楚,

但我爱你之甚,最甚,你可相信。

再会。

我永远是你的,亲爱的女子啊,

只要在我有生之年。

哈姆雷特」

这就是我那乖女儿给我看的。

还有,她也告诉了我他怎样的追求她,在何时、何法、与何处。

王:那么,她有无接受他的爱?

波:您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王:一位有信用及正直的人。

波:我也想做这样的一个人。

但是,当这火辣辣的恋情发生时,您们会怎样的想

--您们可要知道,我是在我女儿告诉我之前发现它的--

陛下会怎样的想,或皇后会怎样的想,

倘若我是此事的撮合人,

或倘若我不顾良心的指使,或倘若我对此事只睁一眼闭一眼,

那您们会怎样的想?

所以,我就马上采取行动,告诉我那年轻的女儿:

「与哈姆雷特王子在一起是高攀,万万不可。」

然後我也命令她远离他,切勿接见他遣来的信差,

也不可接受他的礼物。她也听话的采纳了我的交代於心。

从此以後,他就变了。长话短说,他就坠入忧郁乡中,

既不能食,也不能寝,日渐衰弱,精神恍惚。

这个程序最後就造出现在令大家痛心之疯狂症状。

王:你觉得这就是了吗?

后:也许,很可能。

波:凡我说过「就是如此」之事,有无在事後被证明是错误过?

我想要知道。

王:据我所知,你不曾有过。

波:[指著自己的头与肩膀]

要是我是不对的话,那您可把这个从此处摘下来。

即使事情被埋藏於地中心,只要我有线索指引,我一定能发现真相。

王:我们有何法可证实它?

波:您可晓得,他有时在此厅内徘回长达四小时久?

后:他的确是有时这样。

波:等到那时,我可纵我女儿来此会见他(注2),

而你我可躲在帘後偷听。

假如他不爱她,或他并未因此而丧失理智,

那我不配当一国之相,而仅配当一乡俗、车而已。

王:咱们可试之。

[哈姆雷特入,正念著一本书]

后:看他埋头苦读的那付可怜样。

波:请您们赶快回避,让我一人来对付他。请之,请。

[国王、皇后、与侍从们出]

我的哈姆雷特殿下,您可好?

哈:好,托老天慈悲。

波:您认得我吗,殿下?

哈:当然认得,你是个鱼贩。(注3)

波:我不是,殿下。

哈:既然如此,那我希望你也是个老实人。

波:老实,殿下?

哈:对,先生,在此世界,老实人仅是万中有一而已呢。

波:那也的确是,殿下。

哈:[从书中念]太阳之吻能使死狗尸上生蛆(注4),

它是个可亲可吻的好腐肉--

你有无一位女儿?

波:我有,殿下。

哈:别让她去太阳下。腹中怀智是个佳事,

但你的女儿因能腹中怀孕,

朋友,你得留意。

波:[私下]你看,又在罗嗦关於我女儿之事。刚才他还不认得我,

只道我是个鱼贩,可见他已全疯了,全疯了。

老实说,我年轻时也曾为爱情痛苦,也几乎到同样地步。

让我再与他谈谈。

[对哈姆雷特]

您在读什么,殿下?

哈:空字,空字,空字。

波:什么事,殿下?{波隆尼尔是在问此书是关於何事}

哈:谁有事?{把此「事」当为人们间之争吵}

波:我的意思是「此书是关於何事。」

哈:诽谤也,先生。这专爱讽刺的无赖在此说{敲著书本}老年人有灰胡子,

脸上有斑斑皱纹,眼框里有厚厚的一层芝麻糊,头颅里没脑筋,腿也无力。

先生,这些我完全相信,但是我觉得这样写恐怕不太妥当,因为,先生,

总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的老--如果你能像螃蟹般倒行的话。

波:[私下]他虽疯,但却有他的一套理论。

[对哈姆雷特]你要不要从外边进来了,殿下?

哈:进我的坟墓?

波:真的,那才真正的是「进去了。」

[私下]他这些答覆有时倒还蛮有含义的;有些疯人能乐而如此,

但有理智之常人却反而不能。现在我要离他而去,

好设法让他能与我女儿会面。

[对哈姆雷特]殿下,我提先告别了。

哈:先生,你提不出另一样使我更乐意告别之物,除了我的性命,

除了我的性命,除了我的性命。

波:再会,殿下。

哈:{私下}这些罗哩罗嗦的老笨蛋们。

[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入]

波:你们找哈姆雷特殿下,他就在此。

罗:上帝保佑你,先生。

[波隆尼尔出]

盖:{行礼}我的尊贵殿下。

罗:{行礼}我的最亲爱殿下。

哈:我的好朋友们!你们好吗?盖登思邓,啊,罗生克兰,

好伙子们,你们可好?

罗:普普通通。

盖:也很高兴我们没过份的高兴:在命运之神身上,

我们可不是她帽顶上的那扣扣儿。

哈:也不是她的鞋跟底?

罗:也不是。

哈:那么,我看你们差不多是在她半腰,在她的好处那儿?

盖:就在她的私隐之处。

哈:在命运女神之私处?那可真对啊--她是个娼妓。

你们还有什么消息?

罗:没什么,殿下,只是这个世界可是愈来愈善良了。

哈:那么世界末日就快来临了;但是,你们的消息并不灵通。

让我再问,朋友们,你们为何被命运之神押送来此牢狱?

盖:牢狱,殿下?

哈:丹麦就是个牢狱。

罗:那么,这整个世界也是。

哈:是个很大的,它有很多囚室、监房、地牢等,

而丹麦是其中最坏之一部份。

罗:我们并不以为然,殿下。

哈:那...它对你们来讲不是。其实世事并无好坏,全看你们怎样去想。

对我来说,它是个牢狱。

罗:那是您的野心作祟促使成的。对您的心灵来说,丹麦是太狭小了。

哈:啊,老天呀,我可闭於一核桃壳内,

而仍自认我是个无疆限之君主--

只要我无那些噩梦。

盖:您的那些梦也就是您的野心;凡野心家之所成,均先出其梦幻之影也。

哈:梦也只不过是个幻影而已。

罗:对,我觉得野心才更是捉摸不到,它真是个幻影之幻影。

哈:若是这样,那毫无野心的乞丐岂不是「实体」,

而帝王及其他野心家们岂不是乞丐之「影子」?

我们需上法庭来判断此论吗?因为我已为此绞尽脑汁,不能再想了。

二人:我们愿意伺候您。

哈:那可不成,我不能把你们当仆人看待。老实说,我真是没被人伺候好,

还有--朋友之间不忌直问--你们来艾辛诺尔堡是为何?

罗:来拜访您,殿下,无其他事。

哈:我是个乞丐,穷得连个「谢谢」都没有。但我还是该谢谢你们。

不过,亲爱的朋友们,我这个「谢谢」,老实说是连半文钱都不值。

你们的确不是奉派而来的吗?此拜访纯粹是出於自愿?是无条件的?

来,来,老实的告诉我,来,来,快说呀!

盖:我们该怎么讲,殿下?

哈:怎么讲都可以,只要是实话。{罗与盖面面相觑}

你们是被派来的,这早就被你们带愧之脸色招出来了,遮掩不住的。

我晓得你们是被国王与皇后遣派来的。

罗:{装著不知}为了何事,殿下?

哈:那你们得告诉我。不过,让我事先恳求你们,以我们之友谊,

以我们之忘年深交,以我们永恒不变之友爱,及其它珍贵之情,

请坦白、直率的说,你们到底是不是奉派而来的?

罗:[私下与盖登思邓]你要如何说?

哈:我在注意你们哟。

你们如果爱我,那就请别再犹豫。

盖:殿下,我们的确是奉派而来的。

哈:让我先道破其中之原因,这样,你们也无须把它说出,

令你们失诺於国王与皇后。

最近--我也不知是为何--我失去了欢欣,

对一切事务也毫无兴致。说真的,

我的心灵沉重的使我觉得这整个世界仅不过是块枯燥的顽石。

这个美好的天空,看{用手指天},好一个悬於头顶之壮丽穹苍,

好一个有金色火焰点缀之华丽屋宇,但是,

现在它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团污烟瘴气而已。

人类是个多么美妙的杰作,它拥有著崇高的理智,

也有无限的能力与优美可钦的仪表。其举止就如天使,灵性可媲神仙。

它是天之骄子,也是万物之灵。但是,对我来讲,它岂不是朽如粪土?

人们已无法令我欢欣--就连女人。

{罗与盖互相交换眼色并点头微笑}

你们在笑,好像不以为然。

罗:殿下,我全无此意。

哈:那你笑什么,当我说「人们已无法令我欢欣」时?

罗:我在想,殿下,如果人们已无法令您欢欣,

那么,您将会多么的冷落了那刚到的戏班子--

我们来此时才刚超越了他们,他们现在正要来此为殿下效劳呢。

哈:{兴高采烈的}

饰演国王者将受我欢迎,我将乐意的纳贡於此君。

英勇的武士可挥舞其剑与盾。痴情的恋者无须再空悲叹。

暴燥的性格演员可安心的终其剧。小丑可令爱笑者捧腹。

女主角可畅诉其心愿,否则对白将失其板眼。

他们是何许戏班?

罗:就是您一向最喜爱的:从城里来的悲剧团。

哈:他们为何要如此的出外巡回卖艺?

有一个固定的剧院对他们的声望及利润都极有益的。

罗:我想他们是因近来戏剧界之迁变而休演。

哈:他们的名气是否还是像昔日我在城里时一般?

他们是否还是那么的红?

罗:那可没有了。

哈:那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们的艺技老了?

罗:不是的,他们仍在努力的保持其艺如昔,先生,

但是现在戏剧界出了一窝新派的童子戏班,号称「雏鹰们」,

他们以尖锐的嗓门取胜,博取观众的疯狂喝采,成为一时之风行。

他们也攻击他们所谓之「普通」剧团,声势咄咄逼人,

至今许多腰系佩剑的传统伶人都裹足不前,

深惧新潮派剧作家鹅毛笔下之作品。

哈:什么,他们是小孩吗?是谁在管他们?他们从哪儿来的资助?

他们变音、不能歌唱後还会继续的当演员吗?我想是会的,

因为他们不能做其它之事。那时,当他们当普通演员时,

他们会不会埋怨那些剧作家们曾耽误了他们的前途,

让他们一度敌视了自己的同行?

罗:老实说,双方都有其理,而国人均热中,并且鼓励、怂恿此争论。

甚至有一段时间无人肯花钱委托剧作家们写剧本,

除非此剧本曾令编剧家与演员们大吵过一次。

哈:真有此等事?

盖:唉,为此事曾发生过无数的纠纷。

哈:而孩儿们都赢吗?

罗:是的,当然,殿下。连那有大力士扛地球招牌之剧院都不例外(注5)。

哈:那也不稀奇;我的叔父现在是丹麦王,昔日我父亲健在时,

对他曾做过不屑鬼脸的那一班人现在肯花二十、四十、五十、甚至一百大洋

来买他的一幅小小画像。我发誓,这实在是有点不对,值得思索。

[号声齐响]

盖:戏班到了。

哈:先生们{指盖与罗},欢迎你们来艾辛诺尔堡,来,握个手。

欢迎的礼仪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让我现在就行此礼罢。

假使你们觉得我给与戏班演员们之欢迎--让我事先声明,

它将是极热诚的--会比你们所得之还更要热诚,那你们就该了解,

你们的确是受欢迎的。

可是,「叔叔父亲」与「婶婶母亲」却上当了。

盖:此话怎么讲,殿下?

哈:我只是在吹西北风时发疯。

吹南风时,我是能分办锤子与锯子的。{注6}

[波隆尼尔入]

波:你们好,先生们。

哈:你听,盖登思邓;{对罗生克兰}你也听,所有的耳朵都要听。

那边那个大婴儿{指波隆尼尔}尚未脱离他的尿布呢。

罗:那么,这是他第二次做婴儿;俗云老年即二度为婴也。

哈:我料他是来告诉我有关戏子之事,你们瞧吧。

{假装正在谈话中}你说得对,先生,就在星期一早上...

波:主公,我有消息要告诉您。

哈:主公,我有消息要告诉您:当罗希斯{注7}在古罗马当演员时...

波:戏班子到了,殿下。

哈:哼,哼。{一付不屑模样}

波:以我名誉发誓。

哈:「那么,每个戏子都骑著驴来。」{念老民谣中之一词}

波:他们是全世界之最佳演员。他们善演悲剧、喜剧、史剧、田园剧、

田园喜剧、田园史剧、悲史剧、悲喜田园史剧、无法分类剧、

及包罗万象剧。对他们来说,赛尼卡{注}笔下之剧无过悲,

浦劳塔斯{注7}笔下之剧非太喜--无论古典浪漫,唯其举世独尊也。

哈:「啊!耶弗他{注8},以色列之判官,你曾拥有过那些宝贝?」

{又念老民谣中之一词}

波:他曾拥有过那些宝贝,殿下?

哈:「他有一美丽的独生女,把她宠为至宝。」

波:[私下]又提及我的女儿了。

哈:难道我不对吗,老耶弗他?

波:既然您要称呼我为耶弗他,殿下,那么,我是有个爱女。

哈:不是这样的。

波:那应怎样,殿下?

哈:应这样:{朗诵民谣}

「上帝先知道,然後你知道,而它就无法避免的发生了。」

你若去翻查此民谣的第一段,它就会告诉你以後怎样,

不过,看来,我即将被打断...

[戏班演员们入]

欢迎,众师傅们,欢迎各位光临!

{对其中之一演员}我很高兴能见到你无恙。

{对众艺人}欢迎,好朋友们。

{走入艺人群中}哈,老朋友,至从我们上次见面,你蓄了胡子,

你不是来丹麦向我挑战的吧?{注9}

{对一扮女装之男孩演员}什么?我的姑娘、情妇,

你比我们上次见面时高出一高跟鞋跟!

祈望你的金嗓子不会变音--像块不能共鸣之破金币。

{对大家}师傅们,欢迎。

就如法国的放鹰者,咱们就随意捕捉,随地取材罢。来,念一段,

让大家尝试尝试你们的技艺。来,念一段热情的剧白。

演员甲:念那一段呢,殿下。

哈:我曾听你念过一段,但是,我从未见过此出戏的正式演出;

就是见过,也决不多於一次。

依我所记,此出戏并非家喻户晓,因为它乃针对给行家的;

不过,它得到了鉴赏家们的一致好评,赞为是出一流好戏。

它的情节细腻,构造适中。有人评此剧无参插骚众之秽言,

剧情之流露也自然而无做作;称此为诚实、清新、脱俗之作品也。

此剧中我最喜爱之一段,

就是当艾尼亚士{注10}告诉黛多{注11}有关普莱安{注12}遇害之事。

你们若记得,它就如此的开始...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残暴的皮拉斯{注13},猛如海肯尼亚之虎{注14}。」

不对,这不对。再从皮拉斯开始:{继续朗诵}

「残暴的皮拉斯,

身披黑甲,

蹲伏於木马中。

其心志之黑,

好比深夜。

他的黝黑肌肤

也被涂上了一层邪恶的色彩,

他由头至足,

被无辜父母、子女们的淋漓鲜血染成一片殷红。

血液经炎阳焙乾,

泛著可怖的光泽,

也映出了无数的凶残杀戮。

他的怒火填胸,

他混身沾满著凝血,

他圆睁著红如宝石的双目,

像似个恶魔的皮拉斯,

就在到处找寻老迈的普莱安。」

你们就由此处接下去罢。

波:老天,殿下,念得好--语气与神情俱佳。

演员甲:「不久,

他就寻得了他。

这时,

那老王已无力抵抗围攻的希腊军,

他那支已挥舞不动的古老兵器

也被锵然的击落於地。

皮拉斯见此破绽,

便更疯狂的加强其猛烈攻击。

无情的剑锋耍得虎虎作响,

筋疲力尽的老者就在此一阵劈砍後被击倒。

在此关键,

那无生命的的伊霖堡{注15},

它的屋脊冒著熊熊的烈火,

似乎懂其苦难,

就霎时轰然坍倒。

巨响震聋了皮拉斯的双耳。

看!那正劈向普莱安白首之利剑,

就在半空中突然停止。

像幅暴君的绘像,

皮拉斯伫立不动,

对万物也漠然无衷。

恰如暴风雨前之宁静,

云收风敛的一片死寂笼罩了大地。

倾刻後,

轰轰隆的雷响又重返天际,

唤醒了皮拉斯的戴天深仇。

就像独眼巨人之铁锤打击战神之不坏甲胄,

皮拉斯之溅血宝剑更无情的砍向普莱安。

滚开!滚开!贱如婊子的命运女神。

诸神明啊,

削除了她的力量吧!

粉碎了她的车轮,

让那空轴子由天堂滚入地狱!」

波:这段太长了。

哈:它就像你的胡须,该去理发师那儿剪一剪。

{对演员}请继续念吧。

他只想听闹剧或秽剧,要不然他就会打瞌睡的。

请继续念西古芭{注16}那段。

演员甲:唉,可怜呀,谁见到了那「蒙面皇后?」

哈:蒙面皇后?

波:好哇!「蒙面皇后」好。

演员甲:「赤脚在熊熊的烈火中奔走,

她哭瞎了双眼。

昔日戴著冠冕的头上,

现在只裹了一块破布。

在惊惶恐惧中,

仅有一条毛毡

遮盖著她因多产而瘦弱的身躯,

代替了她的皇袍。

任何人见此悲惨的景象,

必会为她打抱不平,

而咒骂那残酷的命运之神。

倘若诸神有灵,

当她目睹皮拉斯凶残的砍下其夫君手足时,

她的厉哭号一定会惊动天地,

令众星为她落泪,

也令诸神为她悲愤,

除非神明对人间凡事均无动於衷。」

波:看他泪水汪汪的,脸色都变了{指正在朗诵的演员}。别再念下去了。

哈:那也好,我们改天再把它念完罢。

{对波隆尼尔}好先生,你可否把这班伶人安顿好?

你听著:我们可要好好的招待他们,因他们是历史的书记;

我们宁可死後落得个恶名墓碑,也别在生前坏了他们的口碑。

波:殿下,我会依他们所应得来对待他们。

哈:以上帝圣体之名,人呀,要更好!

倘若凡事都依其所应得,那谁不该打?

你应以礼仪来款待他们。

他们所应得的愈少,你的宽大就愈值得表扬。

带他们去罢。

波:来,先生们。

哈:请随他去,朋友们,我们明天再来听另一出戏。

{对演员甲}你听我说,老朋友,你会不会演「巩查哥遇害记」?

演员甲:会的,殿下。

哈:我们明晚就听这出戏。若有必要,你能否参插我写的一段於此剧,

大约十二到十六行字?

演员甲:没问题,殿下。

哈:好极了!

[对众演员]

你们就随那先生去罢,可是别取笑他喔。

[波隆尼尔与众演员出]

[对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

好朋友们,现在我就向你们告别,直至今晚。

欢迎你们来到艾辛诺尔。

罗:好的,殿下。

[罗生克兰与盖登思邓出]

哈:是的,再见。现在我可单独了。

唉,我是个恶人,也是个无用的蠢才!

真不可思议,这个伶人能把单单一个虚构的故事,伪装的感情,

表演得如此淋漓尽致。

他的脸色可随意苍白,热泪可泉涌,神情可仓皇,

声音可抖颤,姿态可传神。但这全徒劳啊,这仅是为了西古芭!

西古芭对他是何许人,他对西古芭又是何许人,他须如此的为她哭泣?

倘若他有了我的悲愤理由与动机,那他又会怎样?

他一定会把此戏台用泪水淹没,把那骇人之听闻灌入观众耳内,

令带罪者疯狂,无罪者惊愕,愚者惶惑,也使众人的耳目迷乱如痴。

而我...

却是个懒散不振的家伙,整天仰郁不乐,胸无成竹的没个主意。

简直像个白日梦迷,也无能替一位被狠毒谋害的国王说半句话。

我是不是个懦夫?

有谁能指责我是个恶棍,敲我的脑袋,扭我的鼻子,

揪掉我的胡须然後吹它於我脸上,斥骂我是个无耻的谎者?

谁能对我如此?呵,我发誓,我会心甘情愿的承受这些,

因我无疑是个胆小鬼,无勇气抗议恶行;

否则我早会挖出那卑鄙奴才之肺腑,来喂饱天下之所有兀鹰!

血淋淋的猥亵恶贼!毫无愧疚、奸诈、荒淫、无义的恶贼!

啊,复仇呀!

唉,我是个笨驴!

我是个被害国君之子,天地之鬼神均怂恿我去为他复仇,

而我却还是在此,只能用字眼来咒骂,

活像个满口秽言的下流婊子,

带著一付泼妇骂街的模样,真是勇敢极了!呸,算了,呸!

让我动脑筋想想...我曾听说,当犯罪者看戏时,

有时逼真的剧情能使他突然天良发现,使他当场忏悔其过。

谋杀血案也许是无口申冤,但它却另有其它之神奇表达方法。

我要教这班演员们在叔父面前演出父亲遇害的过程,

那时我可注意他的反应,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待他有变时,我自然晓得如何去办。

我所见到的那个幽魂也许是个恶鬼,而恶鬼有能力化为美形,

趁我忧郁脆弱时来蛊惑我,使我沉沦堕坠。

是的,恶鬼的确是有此本领的。

我可用此剧为陷阱来补捉国王良心内之隐秘,获得最确凿的证据。

[出]

{第二幕完}

译者注:

(1).『美化』对波隆尼尔来讲是个『坏字』因为它表示欧菲莉亚有用饰品。

(2).在此译者用『纵』字,因原文的『loose,』强调了波隆尼尔利用女儿之心态--如『纵马』、『纵狗』等。

(3).鱼贩即皮条客的俗称。哈姆雷特在此讽刺波隆尼尔利用女儿来调查哈姆雷特发疯之内幕。

(4).中古时代人们认为蛆是从太阳而生。

(5).「环球剧院」即莎士比亚本人的剧院,而它的招牌即一力士扛地球。

(6).没那么疯之意。

(7).罗希斯(Roscius):古罗马之名伶。

(8).耶弗他(Jephthah):在圣经耶弗他因大意而牺牲其女,在此哈姆雷特再度的讽刺波隆尼尔。

(9).英文「胡须」与「挑战」可同字。

(10).艾尼亚士(Aeneas):威吉尔(古罗马大诗人PubliusVergiliusMaro,70-19B.C.)写的史诗Aeneid中之英雄,也是罗马人之始祖。

(11).黛多(Dido):迦太基之后。迦太基(Carthage)是非洲北部之古国,在今突尼斯附近,纪元前一四六年被罗马人所灭。

(12).普莱安(Priam):特罗伊(Troy)之王,在木马屠城记里被皮拉斯所杀。

(13).皮拉斯(Pyrrhus):阿奇里斯(Achilles)之子,其父被普莱安之子所杀。皮拉斯替父报仇,藏於木马腹内,进城後杀死普莱安。

(14).海肯尼亚:地名,海南区,位在今伊朗。古罗马时代产猛虎出名。

(15).伊霖堡:特罗伊(Troy)城中之堡,在木马屠城记中被希腊人摧毁。

(16).西古芭(Hecuba):普莱安之妻,特罗伊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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