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上所说,认为巴尔德尔的生命是寄托在槲寄生中的那种观点跟原始人的思想方式完全一致。看来似乎有些矛盾的是:如果说他的生命寄托在槲寄生里面,那么,他又怎么会被槲寄生一击而死呢?当一个人的生命被认为是寄托于某一特殊物体上并与之不可分隔地紧密相连时,该物体如果毁灭,则其人的生命也随之毁灭,那么这个特殊物体就可以客观地被认为或被说为某人的生命或死亡所系,像童话故事里发生的一样。因此,如果一个人的死亡系于某物体之内,那么用该物击某人,某人就必然死亡,这就十分自然了。童话里不死的柯谢依被他秘藏生命或死亡的鸭蛋或石子一击就身亡了;将一粒沙子放在一群妖魔的头上,群妖就立即爆炸死亡,显然她们的生命或死亡都在这粒沙子里面;那个术士的生命或死亡藏在一块石子里,一旦这块石子放在他的枕下,他就丧命了;鞑靼人的英雄把自己的灵魂移藏在一支金箭或一把金剑中,受到警告说谨防被此武器杀身。

我曾经说过,认为橡树的生命寄托在槲寄生之中这一看法可能是由观察冬天橡树绿叶脱落而寄生橡树上的槲寄生却仍碧绿如故这一现象而得出的。而槲寄生的位置——不从地内长大,而长在橡树枝干上——可能更加坚定了这种看法。原始人可能以为像他自己一样,橡树的生命精灵也得把自己的生命存放于某个安全地方,因此就挑选了槲寄生。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槲寄生既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可算是远离灾害的了。在本书前面一章里我们看到原始人寻求将自己本身神性的生命托悬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之处,庶几尽可能减少遭受危险事物袭击的可能,避免像人在地面那样生命陷于危险事物的包围之中。这样,我们就能够理解为什么古今民间巫医都有这样一条规律:不许槲寄生接触地面。因为槲寄生一触及地面,就失去其医疗效用。这可能是古代迷信观念的残余,认为神树生命所寄的槲寄生植物不应冒险触及地面而给神树的生命带来危害。印度有一篇传说提出了与巴尔德尔神话相似的故事:因陀罗向魔鬼哪魔西发誓说:既不在白天杀他,也不在夜晚杀他;既不用棍棒杀他,也不用弓箭杀他;既不用手掌杀他,也不用拳头杀他;既不用湿的东西杀他,也不用干的东西杀他。可他在黎明的昏暗中将海水泡沫洒在妖魔身上而将他杀死。海水泡沫正是野蛮人可能选择寄托自己生命的东西,因为它所处的位置正在天空与大地或天空与大海之间,难以名状。因此,印度有的氏族以河水泡沫为自己的图腾也就不奇怪了。

此外,关于槲寄生的神秘性,一部分来自它不植根于地内的这种看法,从有关山灰或山梨树的相同的古老迷信中也得到了证实。在日德兰[北欧的一个半岛,主要是丹麦的国境和德国后勒苏盖格——荷尔斯泰因州的北部。],人们认为在另一棵树顶上生长的山梨“防止魔法特别有效,因为它不生长在地上,妖术对它无效。如能在耶稣升天节[按基督教习俗,耶稣升天节在复活节后40天以后的第一个星期日。]那天采下它来,功效最为圆满”。所以当地人们把山梨树枝放在门上防止妖邪侵袭。同样,在瑞典和挪威,把长在另一棵树上或长在屋顶和悬崖(由于飞鸟衔落的种子而长出的)之上的山梨叫做“飞出梨”(fronn),认为它有神奇的性能。他们说人如黑夜外出,嘴里应该含一点“飞出梨”,否则就会有遭遇邪魔、倒地不能动弹的危险。正像斯堪的纳维亚把寄生的槲树当作防邪魔的灵物一样,德国至今仍普遍地认为槲寄生是防巫害的良方,瑞典于仲夏节前夕采集槲寄生系在屋内天花板上,或挂于牛棚马厩里,相信这样可使“特罗尔”无能为害于人畜。

苏格兰有一种迷信也证实了这样的看法,以为槲寄生不仅是使巴尔德尔丧生的工具,而且也是巴尔德尔寄托生命之所在。据传说埃罗尔——帕思郡泰湾[苏格兰境内泰河的入海口]附近的一大庄园——赫家的命运,就是同他家庄园的一棵大橡树上生长的槲寄生的生命紧密相连的。赫家后裔对此古老信念作过如下记述:“在低地国家的本族后人中几乎已经普遍地忘记了本族的徽志了。一份古代手抄稿中记载了这一徽志,帕思郡一些老年人口头相传也说赫家家族的徽志就是槲寄生。从前,在埃罗尔附近,距猎鹰石不远处,有一棵古老的大橡树,已不知有多少年代了,树上长了一丛小树,许多神奇的传说都认为与这棵树有关,赫家世代的盛衰兴替,据说都和此树的荣枯息息相关。据说,赫家哪位成员在万圣节前夕用一把新制短剑砍下一根槲寄生的枝子,手持树枝迎着太阳方向绕树三圈,口念咒语,这根槲寄生的枝子就成了防御一切巫法妖术以及在战斗中刀枪不入的最灵验的护符。此外,把按上述方式采下的一根小枝放在婴儿睡的摇篮里,便成为防止精灵侵扰婴儿或把婴儿变成为小精灵。还有一点,就是当橡树的根部枯死之后,埃罗尔的‘炉前就要长出青草,乌鸦也要栖息在老鹰的窝巢’。赫家子孙中只要有人射杀了一头白鹰并从埃罗尔的橡树上砍下一根树枝来,就会出现这两种最不幸的事。后来那棵老树什么时候被毁去了,我无从知道。赫家那座庄园后来也卖出去了,当然据说是在那棵与赫家命运攸关的橡树被砍倒之后不久卖出去的。”传说民谣诗人托马斯[约1220~1297?,全名是托玛斯钒6伲崭窭嫉恼疾氛吆椭窦涫恕曾将这个古老迷信用诗句记录下来:

只要埃罗尔的橡树挺拔独立,

橡树上的槲寄生便枝叶茂密。

赫家就荣华富贵,瓞瓜绵绵,

赫府上的灰色雄鹰就能在风暴中无畏地展翅飞旋。

一旦橡树根枯叶落,

槲寄生就枯萎飘摇。

埃罗尔的炉前将生长青草,

乌鸦也长居了雄鹰的窝巢。

关于金枝就是槲寄生的看法,已经不是什么新鲜意见了。诚然,维吉尔并未证实金枝就是槲寄生,他只是用金枝比拟槲寄生。这可能是诗的表现方法,给这个卑微的小树披上一层神秘的外衣。或者更可能是他的描述乃是根据民间迷信传说古时候槲寄生确曾有过一段光荣的超自然的神奇妙用。诗人写道[这里引用的是古罗马诗人维吉尔著名的十二卷史诗《埃涅阿斯纪》第四卷中的描写]:有两只小野鸽引导着埃涅阿斯进入幽谷,谷底深处长着那金枝,鸽子栖息在这棵树上,“树枝便发出闪烁的金辉,好像严冬森林里的槲寄生——寄生在大树上的植物,绿叶扶疏,果实金黄,绕树累累——似乎是浓荫圣橡上的茂叶金枝,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维吉尔在这里肯定是把金枝描写为长在一株圣橡上,并把它同槲寄生相比拟。所以,按逻辑推理,结论必然是:所说的金枝,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能是透过诗的薄雾或民间迷信看到的槲寄生。

现在我们有根据可以相信:阿里奇亚丛林中的祭司——森林之王——就是金枝所生长的那棵树的化身。因此,如果那棵树就是橡树的话,林中之王就一定是橡树精灵的化身。于是,不难理解,为什么必须折下金枝才能把它杀死。作为橡树的精灵,他的生或死都寄托在生长于橡树上的槲寄生之内,只要槲寄生完好无恙,他就像巴尔德尔一样,也不会死亡。因此,要想杀死他,就必须折断槲寄生,并且很可能要像杀死巴尔德尔那样,用折下的槲寄生为器械才能把他杀死。为使这两者完全相似,只须再假定过去也是将林中之王在一年一度的阿里奇亚丛林中庆祝仲夏节的篝火中焚化(无论焚化其尸体或将他活活火化)。阿里奇亚丛林中燃烧的永恒之火,像罗马维斯太神殿中的永恒之火以及在洛莫夫的栎树下燃烧的永恒之火一样,可能都是用神圣橡树的木柴燃烧的,因此,森林之王过去一定是在橡树木柴的熊熊烈火中结束其一生的。到了后来,像我已经提到的那样,森林之王在职一年的任期,则视其能否以有力的手腕证明自己确仍拥有神权而延长或缩短。不过其最终结局仍不脱一死,只是由过去的被火焚化转为伏剑身亡而已。

这样看来,在意大利的中心,美丽的内米湖畔,在远古时期,每年也上演着十分激烈的悲剧。意大利的商人和士兵后来在他们野蛮的亲族、高卢的克尔特人那里也看到过这种悲剧。如果罗马的雄鹰们曾经飞扑过挪威的话,那么,野蛮的北方雅利安人中也曾反复地发生与此略有不同的悲剧。这种仪式可能就是古代雅利安人崇奉橡树的一个主要特征。

最后一点须要提问的是:为什么把槲寄生叫做金枝呢?它那微白带黄色的果实是不足以体现这个名称的,因为,维吉尔说过,这金枝连枝带叶都是金黄色的。也许这名称的得来是由于槲寄生的树枝折下来存放几个月以后变得十足的金黄色的缘故。那鲜艳的金色光泽,不仅在叶上,而是遍布枝茎,整个树枝看来确实像是一根金枝。布列塔尼的农民在自己茅屋前挂着大捆大捆的槲寄生树枝,每年6月间它们呈现的金黄色泽确实引人注目。布列塔尼有些地区,特别在莫尔比昂一带,农民还把槲寄生的树枝挂在牛栏马厩的门上,防御魔邪、保护牛群和马匹。槲寄生枯枝的黄色可以部分地证明何以槲寄生有时又被认为具有显示地内宝藏的性能,因为根据巫术顺势原则,黄色树枝和黄色金子之间有一种自然的亲密关系。民间传说紫蕨的种子具有神奇性能,认为它在仲夏节前夕开花如同黄金或火一样。这同关于槲寄生的特性的说法,完全类似,也正好证实了前一说法。在波希米亚,据说蕨类种子“在圣约翰节那天开出金黄色的花朵,闪出火一样的光辉”。因为蕨类种子有这样神秘性能,谁要是有了它,或者拿着它在仲夏节前夕登山,就会发现黄金矿脉或地内宝藏发出的蓝色火焰。俄罗斯民间传说,如果你能在仲夏节前夕的子夜采到神秘的蕨花,你只须把花向天上扔去,它就会像天上星星一样落下来,正好落在地内宝藏的上面。布列塔尼寻找宝藏的人在仲夏节前夕的子夜采集蕨类种子,一直保存到来年复活节前的星期日,将它们撒在他们认为藏有珍宝的地上。蒂罗尔的农民想像,到了仲夏节前夕,能够看见地内埋藏的珍宝像火焰似的发光,如在这时按照规定的注意方法采集到蕨类种子,就能帮助把埋在地下的珍宝弄到地面上来。瑞士弗里堡州的人习惯在圣约翰节那天夜里守在紫蕨旁边希望能得到妖魔自己送来的宝藏。波希米亚人说,谁如果在这期间得到紫蕨的金花,就得到了一切地下宝藏的钥匙;如果未婚的姑娘在一现即逝的金花下铺一块布,就会有赤金掉到布上。在蒂罗尔和波希米亚,你如果把蕨类种子放在钱币中,无论你花多少钱,钱币总不减少;还有人认为蕨类种子在圣诞节夜里开花,谁要是采到了这花,就一定要发财。施蒂里亚的人说在圣诞节之夜采集蕨类种子,可以迫使妖魔给你送一袋钱币来。

根据与此类似的巫术顺势原理,人们认为蕨类种子能发现黄金,因为它本身就是金黄色的;由于同样原因,它能使保存他的人永远不乏黄金。可是,当人们说蕨类种子是金黄色的时候,又说它像烈火似的闪光。因此,我们考察采集这种神奇种子的两大节日——仲夏节和圣诞节——也就是一年之中季节变化的两大转移点(圣诞节不过是古代异教徒庆祝冬至的节日而已)的时候,应当把蕨类种子烈火似的性质一面看作它的主要方面,而把它的金子般的性质一面看作它的次要和引申出来的方面。蕨类种子应是太阳在行程中每当夏至冬至两个极点时发出的火花,一个日耳曼的故事证实了这种观点。故事说一个猎人在仲夏节正午用箭射太阳,获得了蕨类种子。猎人射中了太阳,太阳滴下了三滴血,落在猎人铺开的白布上,这三滴血就是紫蕨种子。故事里说的血滴就是太阳的血,紫蕨种子便是直接从太阳的血转来的。因此可以认为紫蕨种子可能是金质的,因为据信它是太阳的金火喷射出来的。

像紫蕨种子一样,槲寄生也要在仲夏节或圣诞节采集,也就是说,在夏至日或冬至日采集,它也具有显示地下宝藏的性能。瑞典人们在仲夏节前夕用槲寄生做成神杖,或者四根不同的木质中必须有一根是槲寄生,寻宝者于日落后将神杖置于地上,如其下有宝藏,则神杖便蠕动如活物。如果说槲寄生能发现黄金的话,那么,这也就是金枝所具有的一种特性了;如果说金枝是在夏至日或冬至日采集的,那么,跟黄金般的紫蕨种子一样,金枝不也是太阳喷射出来的火种吗?对于这个问题,不能只是简单地肯定答复。我们已经考察到古雅利安人之所以在冬至、夏至或其他节日仪式上点燃篝火,也许有一部分原因是作为太阳巫术,就是说,是为了要给太阳增加新的火力。由于那些篝火通常是用橡树木柴摩擦起火的,所以古雅利安人可能认为太阳定期地从神圣橡树中吸取其潜藏的火源。换句话说,他们可能以为橡树是太阳的火库或热火的储藏仓库,不时地为它提供火热。假如橡树的生命被认为是寄存于槲寄生里面的,那么,根据这种观点,槲寄生里面一定含有火的种子或火的根源,通过摩擦橡树的木柴迸发出来。因此,与其说槲寄生是太阳的火迸发出来的,倒不如说太阳的火是被认为由槲寄生发出来的,这样可能更正确些。所以,槲寄生射出金色的光辉,把它叫做金枝,就不奇怪了。也许,像紫蕨种子那样,它被认为是只在那些固定的时候,特别在仲夏节,由橡树取火为太阳增添火热的时候,才现出金色来。希罗普郡[在英格兰西部,威尔士的边界上。]的普维尔巴奇地方人们相信在他们记忆中橡树在仲夏节前夕夜间开花,天亮前就凋谢。姑娘们若想知道自己的婚姻前途如何,便在夜晚于橡树下面铺一块白布,第二天早上白布上面有一点灰烬,那就是橡树上开过的,凋谢的花烬。姑娘拾起这点花烬放在自己枕下,于是未来的丈夫便会在她梦中出现。橡树如此短促地花开花谢,大概就是槲寄生的金枝的特征。这种推测从以下考察到的事例得到证实:在威尔士,也是于仲夏节前夕采下槲寄生的金枝放在枕下,以求梦中预示佳讯;而且用白布承接想像的橡树花烬的做法,跟督伊德祭司们用金镰刀割下橡树枝上的槲寄生并以白布承接的做法,完全一样。鉴于希罗普郡毗邻威尔士,有关橡树在仲夏节前夕开花的信念可能直接发源于威尔士,虽然也可能是原始雅利安人信念的遗迹。像我们看到的那样,意大利有些地方农民至今仍在仲夏节那天早晨采集橡树制作“圣约翰膏”。这种油膏跟槲寄生一样能治百伤,也许就正是槲寄生本身赋予它的美质。因此,就容易理解何以对像槲寄生这种微不足道的寄生植物竟冠以并不反映它在树上真实形态的“金枝”的称号。另外,我们还可以理解何以在远古时期人们相信槲寄生具有灭火的显著性能,而在瑞典迄今还把槲寄生存放在家里以防火灾。根据巫术的顺势原则,它的猛烈属性使它成为可能治疗火伤和预防火灾的最好药物。

以上这些想法可以部分地说明维吉尔让埃涅阿斯[古罗马诗人维吉尔著名十二卷史诗《埃涅阿斯纪》里的主人翁。这里指的是该诗第六卷中叙述埃涅阿斯前往阴间寻访他父亲的阴魂,询问有关罗马未米的命运的那一段情景。]在进入幽昧的阴间时随身带着一根槲寄生的光辉树枝的道理。诗人描写地狱门前茫茫无际的幽深森林,英雄埃涅阿斯在飞旋的两只鸽子的引领下,一步步进入那太古森林深处,直至看见远方树荫中闪烁着金枝的光辉,照亮着其上纵横缠结的枝干。如果深秋木叶萧疏的森林中槲寄生的枯黄树枝被认为孕育着火的种子,那么,对于一个在黑暗阴间孤独的彷徨者来说,还有什么比既能照亮足下道路又能当扶手拐杖的槲寄生树枝是更好的良伴呢?带着它就能勇敢地面向征途中可能遇到的任何艰难险阻。当埃涅阿斯走出森林,来到冥河两岸,那缓缓的河水曲折地慢慢地流过阴间的沼泽,粗暴的舟子不让他乘坐渡船,这时,他只好从怀中抽出那金枝并把它高高举起,那咆哮的篙工一见立即畏缩如鼠,温顺地请英雄登上摇摇晃晃的小船。由于载不动活人,未到中流小船便沉入水底。即使在现代,如我们已经考察到的那样,槲寄生也一直被认为是防御巫法和邪魔的良物。古人更可能认为槲寄生具有这些神异功效。假如说槲寄生像我们有些农民相信的那样能够开启一切关锁,那么,埃涅阿斯手里拿着它,不是也很像“openSesame”[阿拉伯著名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旧译《天方夜谭》)中《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故事中,大盗进入宝库开门时念的咒语。一念此语,宝库石门便自动开开。](“开门,莎莎咪!”)的开门咒一样,能够打开死亡的大门么?

我们还可以推断出维尔比厄斯在内米被人们把他同太阳混为一体的原由。假如维尔比厄斯是树神(我在前面曾试图这样说明过),那么,他一定是金枝所寄生的橡树树神;因为古老传说都把他说成是这片神森林的第一个森林之王。既然是橡树之神,他就一定是定期地为太阳增添火焰,因此就容易被人们把它也当作太阳,把他跟太阳混同起来。同样,我们也能说明为什么巴尔德尔、一个橡树神灵,被形容为“容光焕发,射出耀眼的光辉”,并且为什么常常把它当作太阳。总的看来,我们可以说,在原始社会里人们知道的唯一取火办法就是摩擦木头,原始人一定以为像树液或树汁那样,火也是可以储藏起来的东西,要用力把它提取出来。加利福尼亚的塞纳尔印第安人“表示相信整个世界曾经是一个大火球,火的要素从火球传进树木,所以只要将两块木头互相摩擦,火就出来了”。加利福尼亚的迈杜印第安人也认为“大地基本上是一个熔化了的物质形成的球,火的元素便是从这个球发出,经由树根进入树干树枝的,所以印第安人就通过钻木来取火。加罗林群岛中的纳莫鹿克岛上人们说取火的办法是神教给人的。火神奥罗菲特(Olofaet)把火交给姆威(mwi)鸟,叫它叼在嘴里带到人间。于是姆威绕着树一棵一棵地飞旋,把酣眠着的火种储存在树木中,使人摩擦树木就能取出火来。古代印度吠陀颂诗把火神阿耆尼[梵文为Agni,亦译“阿你”、“阿尼”、“阿似尼”等。意译是火,婆罗门教的火神。据《梨俱吠陀》记载,其来源或其存在形式有三种:在天上为太阳,在空中为雷电的火,在地上为平常的火。用力摩擦两块木片,即能生火,故又称为“力之子”。为三相神的思想的萌芽。]说成出生于树木,为草木的胚芽,或遍布于树木之中。还说他曾经进入或力求进入一切树木之中。当他被称为树木或树木与草木的胚芽时,这里面可能暗示着森林中树枝摩擦而生的火。

原始人很自然地把雷电轰击过的树看作是充蓄着两倍或三倍的火的,因为他亲眼看见那强烈的闪光进入了树干。也许我们可以这样解释关于受雷电轰击过的树木的迷信思想。英属哥伦比亚的汤姆森印第安人想要纵火焚烧敌人的房屋时,便用被雷电击过的树木做箭或把这种木块附在箭竿上射向敌人的房屋。萨克森的文德族[文德族是西斯拉夫人的一支,其后裔为索布人,现在是德国的少数民族。]农民不用被雷电击过的树木做柴禾烧炉子,他们说,如果用这些树木当柴禾烧了,家里的房子必然要被火烧毁。同样,南非的聪加人不用这样的木材作燃料,也不用这样的木材生起的火取暖。相反,北罗得西亚的维南万加人每逢雷电烧着了树木,全村都把所有用火熄灭,重新用灰泥抹砌炉灶,各村头人把雷电引起的火送到酋长那里,酋长便对之祝祷,然后把新火送往各村,村人则给送火的人以一定的酬劳。这情况表明他们对雷电引起的火十分敬畏,这是容易理解的,因为他们把雷电说成为天神亲临大地。加利福尼亚的迈杜印第安人同样相信:是一位伟大巨人创造了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人,雷电正是从天飞降的这位巨人,他那曳光的长臂点着了森林树木。

远古时期欧洲人崇敬橡树,确信橡树和天神二者一体的关系,这多半是由于古代欧洲森林中最常因雷电而起火的树木实为橡树。这样来解释,似乎是可信的。近年来许多不带神学观点的科学研究工作者进行过一系列观察,证实了橡树的这种特点。我们可以说,无论是由于橡树木质比其他树木更易传电或其他原因,橡树最常因雷电而起火的事实本身就很足以引起我们原始祖先的注意的。他们居住在当时覆盖着欧洲大部分地区的无边林海里,按照他们简单的宗教方式,对于这种现象会很自然地理解为是他们崇敬的经常从雷鸣时听到其威严声音的伟大天神最宠爱万木中的橡树,经常乘着闪电之光从密布的浓云中降临橡树之上,在劈开并烧黑的树干和焦枯的枝叶上留下了自己亲临过的标志或信息。从此这样的树便围上了神的光圈,被当作高大天神在人间的神座。可以肯定地说,像有些原始人那样,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也都把他们的伟大天神和伟大橡树之神同触击地面的闪电看成是一致的,并且总是把电击过的现场围将起来奉为圣地。中欧森林中的克尔特人和日耳曼人的祖先对于被雷电烧焦了的橡树大概也是这样认识、这样崇敬的。我们这样设想,也不为过。

这种新的理论也许还能更好地阐明原始人赋予长在橡树上的槲寄生的特殊神性。只说它是寄生橡树上的珍物,还不足以说明对槲寄生的迷信的全部内涵和这种迷信之所以如此顽固的原因。普林尼的叙述对这种迷信的真正起源提供了线索。他说:督伊德祭司之所以敬奉橡树,是因为他们相信它降自上天,标志着寄生在它上面的树乃是天神亲自选定的。他们是否以为槲寄生就是在电光一闪时由上天降生在橡树上的呢?这一推测可由以下事例予以证实:瑞士的阿尔高州把槲寄生叫做雷电笤帚,这名字清楚地表明该寄生植物同雷电的密切关系;在德国,凡树上长的枝叶茂密的一丛树瘤也都叫做“雷电笤帚”;因为那些无知识的人确实相信这些寄生植物真乃雷电的产物。如果这种推测有几分真实性的话,那么,克尔特人督伊德教的祭司们在所有树木中只敬奉槲寄生托生的橡树的真正原因便是:凡这样的橡树不仅受过雷电轰击,而且其树枝间还有那神火留下的可见的信物,所以当举行神秘仪式割下槲寄生时,便要设法妥善保存那一霹雳的全部神性。假如确实这样,我们就该明确断定:槲寄生确被认为是雷电发出并留在树上的,而不是像我一向所论证的那样为仲夏节时太阳迸发出来留在树上的。也许我们还可以把这两种似乎互相分歧的看法合在一起,假定古雅利安人的信念中以为槲寄生是仲夏节间太阳进出的火花在闪电时降于橡树之上的。不过这样说未免有些牵强,就我所知,如今也还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来予以证实。至于这两种不同的解释在神话的原则基础上能否真正互相协调一致,我且勿妄言;然而即使两者互有差异,也不会妨碍我们原始祖先同时同样热烈地具有这两种信念,因为像人类的绝大多数一样,原始人并不受迂腐的逻辑推理的束缚。要想通过原始人愚昧无知盲目害怕的丛莽,探索出原始人的迂回的思想道路,我们必须始终记住:我们是在被魔法封锁了的境域内行走的,要注意别把横在前进道路上的或回旋在我们头上透过阴暗向我们叽叽喳喳的一切朦胧的形象误认为真实可靠的东西。我们决不可能做到完全符合原始人的观点,用他们的眼光看事物,我们的心也按激动他们的那种情绪而跳动。因此,我们有关原始人及其习惯的一切理论都必然是很难准确的,我们最多只能期望合理程度内的可能而已。

在结束这番调查研究的时候,我们可以说,如果巴尔德尔真像我所推测的那样是生长槲寄生的橡树的化身,那么,根据前述新理论,他之被槲寄生一击而死可以解释为乃是雷电的轰击致死的。只要雷电火焰在里面慢燃着的槲寄生能够继续留在橡树枝头,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加害于这位善良的橡树之神(他为了安全起见早已把自己的生命寄存于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神秘的寄生物之中了);可是,一旦他生命或死亡所托的槲寄生被从橡树枝上折断并向树干掷去时,立即树就倒了,神也死了——毁于霹雳。

我们谈到巴尔德尔在斯堪的纳维亚橡树林中的一切,以及在此模糊不定问题上应有的一切疑难之点,也都可适用于意大利阿里奇亚橡树林中的森林之王、狄安娜的祭司。他也许就是伟大的意大利天神朱庇特的化身,朱庇特曾经仁慈地乘着闪电自天而降,住在人间,栖身于内米小山谷内神橡上长着的槲寄生——雷电笤帚——金枝之中。如果确是这样的话,就无怪这位祭司要手提宝剑捍卫那神与他本人生命所系的神秘的树枝了。他所侍奉并与之结婚的女神非他,正是天神的真妻、天后本人。她也喜爱这里寂静的群山和幽独的丛林,像月中嫦娥那样在蔚碧的夜空飘然徘徊,满怀喜悦地俯视着映在“狄安娜的明镜”宁静闪亮的湖面上的自己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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