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民族像古代墨西哥的阿兹台克人那么普遍、那么隆重地遵循以人代神作献祭的风俗。我们对于这些非常的献祭仪式是很熟悉的。16世纪征服墨西哥的西班牙人充分地描写过这些仪式。在这个遥远的地区,他们发现一种野蛮残酷的宗教,与他们自己教会的教条与仪式竟有那么多古怪的相同之点,这自然会激起他们的好奇心。耶稣会的会员阿柯斯塔说:“他们选一个他们认为不错的俘虏;在用他祭他们的偶像之前,便用偶像的名字称呼他,他是必须献祭给这个偶像的,他们给他穿上与偶像一样的衣服,说他是代表那个偶像的,其期限有一年、半年或三几个月不等。在作神的代表期间,他们供奉他,礼拜他,方式和对偶像本身一样;同时,他也吃喝,也寻欢作乐。他从街上走过的时候,人们都出来朝拜他,人人都向他奉献贡物,还有小孩和病人,希望他给他们治病,保佑他们,他想做什么,就允许他做什么,不过总得有十个或十二个人陪伴他,怕他跑了。有时他在外面走动时还吹奏笛子,使人们听到笛声,好来向他礼拜。节日到了,他也长胖了,人们把他杀掉,剖开他,吃掉他,把他当一个庄严的祭品。”

上述对于这种风俗的一般描写,还可引下面一些具体实例来说明。例如有一个叫做托克斯卡特尔的节日,是墨西哥一年中最大的节日,每年节日要献祭一个扮作特兹卡特里波卡(“众神之神”)的年轻人。人们把这年轻人当作大神本人一样供养和礼拜,整整一年。据芳济各会的老修道土沙哈根(他是阿兹台克人的宗教的最高权威)说,这位人神的献祭时间在复活节或复活节后的几天,因此,如果他说的正确的话,则这个节日在日期和性质上,都与基督教的救世主的死亡与复活的节日相符。他更准确地告诉我们,祭仪是在阿兹台克人年历的5月的头一天举行,据他说,阿兹台克人的5月大约从我们历法的4月23日或27日开始。

在这个节日上,这位伟大的神在一个人身代表身上死去,在另一个人身代表身上复活,这个人又可以享受一年神的致命的荣誉,然后像在他以前所有的人身代表一样,到一年终了时死去。这一高贵尊严的职务是从俘虏中细心挑选体格健美的年轻人来担任的。他的身体必须毫无瑕疵,像芦苇一般苗条,像枝子一般的挺直,既不太高,也不太矮。如果吃得好,长得太胖了,就得喝盐水减瘦一些。为了使他在崇高的地位上举止优雅尊严,他受到细心的训练,使他像第一流的绅士那样说话言词正确高雅,会吹笛子,抽雪茄,用富贵公子的风度嗅着花。他尊贵地住在一座庙里,贵族们侍候着他,向他礼拜,送肉给他,对他像君主样服侍。国王亲自照料他穿华丽的衣服,“因为他已经把他尊为神”。他头上粘着老鹰的绒毛,头发上插着白公鸡的羽毛,羽毛垂到他的腰带上。一个像烤过的玉米似的花圈戴在头上,用一种花编的花圈挂在肩上,穿过肋下。他鼻子上挂着金首饰,臂上戴着金手镯,他每走一步腿上的金铃丁当作响,耳朵上挂着绿松石耳环,手腕上戴着绿松石的镯子;颈上围着贝壳项链,直垂到胸前;身穿针织的长袍,腰上围着华丽的腰带。这位珠装玉裹的人物穿街而过,吹着笛子,喷着雪茄,嗅着花束,遇见他的人立即拜倒于地,又是叹息又流眼泪,向他祈祷,他们用手抓起土来放在自己嘴里,以示对他的极度尊敬和顺从。妇女怀里抱着孩子走出来,把孩子献给他,敬称他为神。因为“他是我们的神主;人们承认他是主”。对所有在他过路时这样敬拜他的人,他都庄重有礼地打招呼。为了防止他逃跑,他到任何地方都有八个穿皇家制服的仆人护从他,有四个剃了头,像宫廷奴隶一样,另外四人带着长发,如果他设计逃走了,卫队长就得代替他作神的代表,代替他去领死。在他临死之前二十天,就更换了服装,由四个少女细心照料,人们以四个女神的名字称呼她们:花神、小玉米神、“我们的水中之母”神和盐神,把她们送给他做新娘,和他婚配。在最后五天,神灵的荣誉大量地落在这命运注定的人牺身上。国王自己留在宫里,其他全宫廷的人都紧跟在人神身旁。一个接一个的宴会和舞会在一定的时间和地点举行。到了最后一天,这位年轻的人牺由他妻子和仆人陪同,登上覆着皇家华盖的独木舟,划过湖去,来到水边的一座小山前。这座山名叫做“离别山”,因为他妻子就在这里最后向他告别。然后只剩下仆人陪同他走进路旁一座孤零零的小庙里去。这座小庙跟一般的墨西哥庙宇一样,建成金字塔形;当年轻人走上阶梯时,每迈一步就踩破一根他在光荣的日子里吹过的笛子。登到最后一级,祭司们抓住他,把他面朝上仰着按倒在一块石头上,一个祭司划开他的胸膛,伸手掏出他的心脏捧着祭祀太阳。对这位死神的尸体并不像对一般人牺那样让它滚下庙里的阶梯,而是抬到庙下面去,砍下头来,穿在矛尖上。这就是墨西哥万神殿里最大的神的扮演者的固定结局。以神的身份生活一个短时候,并以同样的身份得到暴死,这种荣誉在墨西哥不限于给男人;妇女也允许或被迫享受这份光荣,扮作女神分享注定要死亡的命运。如每年9月有个大节,节前严格斋戒七天,节日时,他们把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奴隶奉为神圣,他们尽可能找最漂亮的女孩,让她扮作玉米女神契柯米柯胡阿特。他们给她穿上女神的衣服,头戴法冠,颈上、手上都围着玉米轴,头顶上立一根绿色的羽毛,像一棵玉米似的。据说他们这样做是要表明玉米在节日时快要成熟了,但因为它还很嫩,所以选一个年幼的女孩充当玉米女神。整整一天,他们牵着这个穿得漂漂亮亮的可怜的孩子挨家挨户地走,绿色的羽毛在头上颤抖着,欢乐地跳着舞,在沉闷清苦的斋戒后鼓舞人们。

到了黄昏,所有的人聚在庙里,庭院里燃起无数的灯笼、蜡烛。他们不睡觉,整夜在那里度过,到了午夜,喇叭、笛子、号角吹起庄严的音乐,抬出一个可以移动的架子或轿子,缀上用玉米轴、花椒等做的彩球,装满各类的种子。抬的人把它放在有女神木偶的屋子门口。这时,屋子里里外外也都装饰起来,挂着用玉米轴、花椒、南瓜、玫瑰和各类种子做的花圈,十分好看;地上铺满厚厚一层信徒送的这种绿色祭品。等音乐停止后,祭司和贵族组成一支庄严的队伍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耀眼的灯火和缭绕的香烟,那个扮演女神的女孩夹在队伍中间。他们让她走进像轿子似的架子,里面摆满了玉米、花椒和南瓜,她笔直地立在上面,手扶着两个栏杆,以免摔倒。祭司拿着香在她周围转。这时乐声又起,庙里的职位最高的祭司,手里拿着剃刀,忽然走到她面前,敏捷地削掉她头上戴的羽毛,把插过羽毛的头发齐根削了下来。然后,非常庄严地行着繁琐的礼仪,把羽毛和头发献给女神的木偶,流着泪,酬谢女神在那一年里赐给人们丰盛的果实和谷物。当他又哭又祷告的时候,所有站在庭院里的人都随着他哭泣,随着他祈祷。这个仪式结束后,女孩从轿上走下来,由人陪送到一个地方在那里度过这晚剩下的时间。所有的人都在庙的庭院里在火把光照下守夜到天明。天亮了,庙里的庭院还挤满了人,他们认为离开这里是对神不恭,祭司又把扮作女神的少女带出来,她头上戴着法冠,颈上围着玉米轴。她又走上活动架子或轿子上,站在上面,手扶在栏杆上支持着。然后庙里的长老把轿子抬在肩上,有些人摇着燃烧的香,有些人奏乐唱歌,他们抬着轿子,列队穿过大院,来到慧兹罗波契特里神的殿里,然后又回到放玉米女神偶像的屋里来,女孩就是扮演这个女神的。于是他们让女孩从轿子里走下来,站在铺满神堂地面的谷物和蔬菜堆上。她站在那里,所有的长老和贵族都列成单行,一个跟着一个走来,拿着装满已干和凝固的血块的盘子(那血都是七天斋戒中从他们耳朵里抽出来,作为赎罪的)。他们一个一个地在她面前蹲下,这与我们下跪是一样的,他们从盘里刮下血块,作为祭品放在她面前,以报答她这位玉米女神的化身所施给他们的恩惠。当男人把他们的血献给女神的人身代表时,妇女也摆成一长行,像男人们那样行事。她们也蹲坐在女孩面前,从盘子里刮血。这个仪式要拖很长时间,因为,无论尊卑老少,无一例外,都要在这个肉身神前经过,都要献出他们的祭品。这之后,人们才怀着高兴的心情回家,吃肉和各种食物。材料说,他们的愉快正好跟基督教徒一样,经过在四旬斋禁欲后,到复活节时吃肉并满足其他欲望要求。他们吃饱喝足守了夜以后休息,回到庙里看仪式结束。仪式是这样结束的。人群集合起来,祭司庄严地给代表女神的女孩熏香,然后他们把她仰天推倒在谷物和种子堆上,割下她的头,用桶接住喷出的血,把血淋在女神木偶上,淋在屋里的墙上和地上堆的谷物、胡椒、南瓜、种子、蔬菜等祭品上。这之后,他们就剥下她身上的皮,给一个祭司暂时披上,又让这位祭司穿上女孩穿过的所有衣服;戴上法冠,把金黄的玉米棒子做的项链围在颈上,手拿插了羽毛的玉米棒子和黄金。穿戴好了以后,祭司们把他引到人群中,大家都按着鼓点子跳舞,由他带头在队伍前面一边跳一边做着各种姿势,做到尽可能地轻快活泼。实际上他的举动非常难看和不便,因为他披着女孩那又紧又湿的皮和衣服,对一个成年男人肯定是太小了。

在上述风俗中,年轻女孩和玉米女神几乎完全相等。她带在颈上的金黄玉米棒,她手上拿的人造玉米棒,插在她头发上的仿制的(据说是这样)玉米的绿穗,都表明她是扮演谷精的化身。我们得到的材料还明白地告诉我们,她是年轻的女孩,专门选出来代表年轻的玉米的。这些玉米在节日时还没有完全成熟。此外,节日期间仪式上让她站在玉米堆上,接受所有人的朝拜和血祭,人们借此答谢她以神的身份所赐给他们的福泽。这些都清楚地宣告了她就是玉米,就是玉米女神。还有,在玉米和种子的堆上砍下她的头,她的血不仅浇在玉米女神的神像上,而且浇在成堆的玉米、胡椒、南瓜、种子和蔬菜上,这些似乎没有别的目的,就是要把谷物女神的血注入这些东西的代表身上,以促进和加强庄稼和大地一般产品的生长。以这个墨西哥祭礼来类比,其意义看来是无可争辩的,它有力地说明了我对于其他向谷物献祭人牺的习俗所作的解释。如果这个把鲜血洒在玉米上的墨西哥女孩的确代表玉米女神,那么,波尼人同样地把一个女孩的血洒在谷种上,这个女孩也同样的是代表女谷精的;其他种族所杀的一些人牺也是这样,也都是为了促进庄稼生长的。

最后,在神剧结尾的一幕中,把死玉米女神的皮剥下来,由另一男人穿上她的皮和她的一切神服,并且领着人们跳舞。对于这一幕的最好的解释似乎就是这样的假设:这幕戏的意图是要保证神的死亡会立即带来神的复活。如果确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有一定把握地推定:人们通常(也许一直是如此)把杀死神的人身代表的做法看作纯粹是为了使神灵的精力永远保持年轻活力,使它不受年老身体衰弱的影响;如果让神享受天年,那么人就得要受苦。

上述那些墨西哥人的仪式足以证明我所假定曾在阿里奇亚流行的那种以人献祭的习俗,事实上也是其他一些民族惯常遵行的习俗。这些民族的文化水平,如果还不明显地高于,也决不低于古代意大利那些民族的文化水平。(关于阿里奇亚祭司职位的起源,当然要追溯到古代意大利各民族的文化)。世界上某个地方曾经流行这种祭祀,其确凿无疑的证据当然也可以合理地证明其他地方也曾流行这种祭祀的可能性。总之,我们考察过的事实似乎表明:将礼拜者视为神灵的人杀死,这种习俗在世界许多地方都曾流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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