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我载你回威克翰?”罗杰斯问格兰特,但格兰特说不用,他自己的车停在磨坊屋附近,可以自己走过去开车。
玛塔在狂风的黄昏中出来迎接他,并挽着他的手臂。
“没找到?”她问。
“没有。”
“进来取取暖吧。”
她默默地走在他身边,进屋后倒了一大杯威士忌给他。风声被厚厚的墙壁挡在屋外,屋子里像昨晚一样安静、温暖。厨房里传出阵阵咖哩香味。
“闻出我帮你准备了什么吗?”
“咖哩。其实你没有必要为警局的人准备东西吃。”
“在英国美丽的春季里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咖哩会是你最需要的食物。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回到白鹿旅馆享用普通的周日晚餐,冷罐头牛肉、两片马铃薯、三颗甜菜和一片枯萎的莴苣叶。”
格兰特听了之后不禁打了个寒颤。白鹿旅馆的周日夜晚简直是一片死寂。
“而且明天我就不能帮你准备晚餐了,我必须回到伦敦。我实在受不了继续待在磨坊屋。我会一直待在伦敦,直到排演《郁闷心情》为止。”
“能有你在这里陪伴我等于是救了我一命。”格兰特说道,他把口袋里美国方面送来的报告书拿出来,“请你看一看,告诉我你觉得有什么线索。”
“没有,”看完后她说,“没有线索,不是吗?”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似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他再度陷入迷惑中,随后他又把它收起。
“等你也回到伦敦之后,”玛塔说,“请介绍威廉斯警官给我认识。你也可以找个晚上大家一块吃饭呀?”
“当然。”格兰特高兴又顽皮地说,“为什么突然对陌生的威廉斯感兴趣?”
“嗯,事实上有两个不同的原因:第一,有小聪明看出华特.怀特摩尔实际上是‘胆小鬼’的人,的确值得认识认识。第二,今天我惟一看见你露出愉悦的神色,便是当你跟威廉斯警官通电话的时候。”
“哦,那件事!”他说道;之后他告诉她班尼·史考尔、《看守人》和威廉斯的优点等事。他们一起享用了愉快的周日晚餐,玛塔也叙述《看守人》剧评的诽谤故事,直到他准备离去之前,玛塔才问他既然搜寻西尔并没有结果,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明天早上我会在莎卡镇整理一些资料,”他说,“然后回伦敦向长官汇报。”
“然后呢?”
“我们再开会决定接下来应采取什么行动。”
“我懂。等你一切都忙完之后别忘了打电话给我,而且等威廉斯警官有空时别忘了替我安排跟他见个面。”
他一边开车,一边想,真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没有疑问,没有暗示,没有女性好寻根究底的毛病。她认定现状的态度还真具男子气概,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独立才让男人感到害怕吧。
他回到白鹿旅馆之后打电话回警局查看是否有什么消息,还随手翻翻吊在餐具柜旁的菜单,看看玛塔猜测的项目准不准(她忘了炖大黄和乳蛋糕,下次一定告诉她)。
这是最后一晚睡在这个小房间里。圣经里的文字看起来没什么指望,不过世界末日就要来临倒是真的。现在的家庭主妇已经不再做这类东西了,大家现在什么东西都用容器装,这样的休闲方式反倒不存在了。
不,实际上当然并非如此。实际上是她们闲暇时不再织绣彩色毛线经文了,大家都去欣赏丹尼·明斯基的表演,花一二便士找娱乐。试问这类娱乐方式和做无聊的紫色十字绣比起来,哪一种对舒解一天的疲劳更具实质作用?他看看那些经文,然后移动灯的位置,让阴暗的影子把它们完全遮住,然后把记事本拿出来放在床旁边。
早上他付了房钱,假装没看到旅馆老板惊讶的眼神。
每个人都已经知道打捞工作没有结果,大家也知道从河里捞上来的衣服碎片这块碎片有许多种不同的传说),因此老板实在无法相信苏格兰场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撤离,除非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线索?“您还会再回来吗,先生?”
“过一阵子吧。”格兰特仔细端详他的反应说道。他实在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被贴上失败者的那种耻辱感。
之后他前往崔宁庄园。
晨间的气息透露出一种安慰气氛,没有一丝风,好似在轻轻地微笑着。树叶上闪耀着光芒,路面在阳光照耀下冒着蒸气。“高兴一点,亲爱的。”英国的春天对着它迷醉、颤抖的信徒说道。
汽车低沉震颤地滑过斜坡朝崔宁庄园开去。他向下看着山谷中的莎卡圣玛丽镇心里想着,三天前一切都不过只是玛塔闲聊时说出的事情,现在竟然驻足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老天爷似乎告诉他,这不会是永远无解的问题。
到了崔宁庄园,迎接他的是艾狄丝。一看到他,她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有好一会儿,直到他要求带他去见华特。她带他到异常冰冷的书房里,直到华特出现才救了他一命。
“请到客厅来”他说,“那是我们的起居室,而且那里有火炉。”格兰特心中不悦地想,他只是为了自己的舒适着想,完全没有尊重客人的本意。华特的确给人这种感觉,他仔细地观察着。
“我今天就要回伦敦去,”格兰特说,“在向上级长官报告之前我还有一些疑问必须追查清楚。”
“请说。”华特看起来非常紧张,似乎整晚都没睡。
“我上次问你有关你的罗许密尔河之旅时,你说你已在预定的邮局里拿了信。”
“是的。”
“但是星期一没有任何信件,那么想必你是在星期二、星期三拿到的。你还记得这两天有没有任何西尔的信?”
“探长,我当然记得,西尔从来就没有任何信件。”
“从来就没有?你是指西尔待在崔宁庄园的这段时间吗?”
“就我所知并没有。伊莉莎白也可以告诉你,她负责所有的来信。”
怎么可能忽略丝毫讯息,他心里暗想。
“连银行或饭店往来信件也没有?”
“就我所知并没有。说不定他刻意这么做。有些人就是不喜欢收到信。”
这倒有可能,格兰特便没有继续追问。
“另外有关每天的电话记录。”他问,“你星期天晚上从汤斯朵尔打电话,星期一晚上从卡佩尔,星期二从星期五街,那星期三是在哪里打电话呢?”
“在佩特哈区的公用电话亭。我们原本打算在那里露营,但是那个荒废的工厂看起来有点可怕,我想起更远处有个掩蔽的处所就在河流往南流的地方,所以我们便前往那里。”
“你跟崔宁庄园回报的是在这里露营。”
“对,我也已经跟你说过我们是在这里露营的。”
“我知道你们的确是。我可不是故意找你麻烦。现在我想知道你们在佩特哈区打电话的时候,到底谁跟谁交谈过?”
华特想了想,“嗯,是我先打给费奇小姐,因为一向都是她负责等电话,接着轮到西尔跟她说话。之后是艾玛姨妈——盖洛比太太——她跟西尔讲了一阵子,最后是我跟盖洛比太太说话并结束通话的。伊莉莎白因为村里有事没有过来听电话,因此星期三晚上没有人跟伊莉莎白讲过电话。”
“我知道了,谢谢你。”格兰特略做停顿,接着又说:“你现在准备好要告诉我星期三晚上有关你的——争执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正当华特吞吞吐吐时,格兰特又问:“你不愿意说是因为关系到盖洛比小姐吗?”
“我不希望她卷进这个事件里。”华特说。格兰特不禁猜测,他这句陈腔滥调显然是英国人惯有的说辞,绝非真正重情感的表现。
“我再声明一次,我只是想探听有关莱斯里·西尔更详细的资讯,不是想定你罪。所以,我再问你一次,刚刚你所说的,除了保护盖洛比小姐之外,有没有任何蒙骗我的事情?”
“当然没有,真的只是为了伊莉莎白·盖洛比小姐。你这么说真是无聊透顶。”
格兰特冷笑,“怀特摩尔先生,警官们在警校受训的第三年早已经学习清楚判断什么是无聊事。如果你不愿意在你的记录中多加一宗无聊事项,你就说话小心点。
对我来说,这句句可都是充满智慧的谈话呢。”
“根本毫无智慧可言。那天晚上西尔的心情本来就不太稳定。”
“不稳定?沮丧吗?”格兰特心想,那当然,我们总不必在这个节骨眼考虑西尔自杀的可能性吧!“不是。他的情绪异常不稳定,在河边他开始挖苦我——说我配不上我的未婚妻伊莉莎白之类的事。我一直刻意转开话题,他就是不断要提起,一直到我忍不住发火。
他开始列举他知道而我并不知道的关于伊莉莎白的所有事情,还不时炫耀地提及某件事,然后说:‘我打赌这你一定不知道。“’”是好的方面吗?““当然是,”华特马上回答,“当然是好事,让人高兴的事,只不过一切似乎都是刻意捏造,极具挑拨意味。”
“他是否提到他真希望能够变成你?”
“不只这样,他还很坦白地说,如果他真心追求伊莉莎自我早就出局了。两星期之内就可以判我出局,他说的。”
“他没有跟你打赌吗?”格兰特忍不住问。
“没有。”华特似乎相当惊讶。
格兰特心想,他下次要告诉玛塔这点她猜错了。
“当他讲到判我出局的时候,”华特说,“那晚我觉得我再也受不了他,当然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这点请你了解,探长;而是他对伊莉莎白,对盖洛比小姐的不敬。他竟然说伊莉莎白很容易受诱惑而屈服。”
“我了解。”格兰特严肃地说,“谢谢你的说明。另外,你觉得是西尔故意引起争端的吗?”
“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觉得他故意刺激我,因为他过于自负的关系。”
“我知道了。谢谢。我可以和费奇小姐谈一下吗?我不会耽搁太久。”
华特带他到晨间起居室中。费奇小姐拿着黄色和红色的铅笔,一枝插在她头顶的红色鸟巢中,另一枝叼在嘴里,起起坐坐像只发怒的小猫咪。看见格兰特她显得很高兴,不过同时也露出一丝疲惫、忧伤的神色。
“有进一步的消息吗,探长?”她问道。格兰特看见她身后的伊莉莎白,她看起来似乎非常紧张。
“没有,费奇小姐,我只是来问几个问题,以后就不会再过来打扰你了,真的很不好意思。请问星期三晚上你照例等待你外甥报告旅游进展的电话是吗?”
“是的。”
“你最先跟他通话,我的意思是,在崔宁庄园这边你是第一个跟他讲话的。你可以从这里开始说吗?”
“你的意思是要我告诉你我们谈话的内容吗?”
“不是,请告诉我谁跟谁说过话。”
“哦,嗯,他们当时在佩特哈区——相信你早就知道了——我先和华特说话,之后和莱斯里说话。他们俩的语气听起来都很高兴。”
她的声音颤抖着,“后来我叫艾玛——我姊姊——来听,她也和他们俩讲了一阵子。”
“她讲电话时你也在一旁吗?”
“没有,我上楼到我房里听苏西·史克兰德的模仿秀。
每个月只有某一个礼拜三播放十分钟,她非常厉害,如果我听艾玛讲电话就没办法听完她的节目。““我知道了。那盖洛比小姐呢?”
“伊莉莎白从村里回来时已经太晚了,来不及和他们说话。”
“你还记得那时是几点钟?”
“我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但应该大约在吃晚饭前二十分钟。那天晚上我们提早吃晚餐,因为我姊姊晚上要参加WRI聚会。我们崔宁庄园的晚餐时间往往都配合每个人的行程表,有时提前有时延后。”
“非常感谢你,费奇小姐。不知现在是否方便让我再看看西尔的房间,以后绝对不会再麻烦你了。”
“当然可以。”
“我带探长上去。”伊莉莎白说。她不顾一旁的华特,执意带他上楼。
费奇小姐还来不及阻止,她便起身离开打字机带探长出去了。
“探长,你这次来是因为已经获得结论了吗,还是还没有;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问?”当他们上楼时她这么说。
“我前来只是为了例行公事。这是警官必须执行的任务;也是为了能对上级长官做详尽的报告,再由他们决定事实的真相。”
“不过我相信还是会先由你来下定论。”
“同样也由我决定删减报告的内容。”他冷冷地说。
他的冷漠并没有击退她。“这一切根本不合逻辑,不是吗?”她表示同意,“华特说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掉进河里,奇怪的是竟然真的掉了进去。”
她在楼上房间的阳台前停下来,屋顶透出一道光,把她的脸照得清清楚楚,她回头对他说,“我很确定的一点是,华特绝对和莱斯里的死没有关系。请相信我,探长。
我不是因为他是华特、我的未婚夫而替他辩护。我认识他很久了,我很清楚他什么敢做什么不敢做。他不可能对任何人做出肢体上的伤害,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他根本没有胆量这么做。“格兰特注意到,连他的未婚妻都觉得他是胆小鬼。
“也请千万别被我的手套误导,探长。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莱斯里只是刚好捡到,顺手放进口袋里,打算在日后还给我。我一直在找另外一只,就是找不到。最合理的解释是手套不小心掉了,莱斯里刚好找到并帮我捡起来。”
“他为什么不帮你放回车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顺手捡起放进口袋是本能的反应。重点是他并不是刻意收藏起来,莱斯里对我根本完全没有那种意思。”
格兰特心想,重点并不是莱斯里喜欢伊莉莎白,而是华特是否以为伊莉莎白喜欢上莱斯里。
格兰特很想问伊莉莎白,当一个女孩子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是个没胆量的人时感觉如何,同时也联想到伊甸园的影子,来自沉没大西洋岛屿的逃亡者,穿着朴素的恶魔。
但是这些问题虽然稍有关联却完全没有意义。后来他问她,西尔在崔宁庄园是否曾接到任何信件,她说就她所知完全没有。之后她便下楼去了,他则走进阁楼的房间内。
除了他的个性,西尔所有的东西都留在这个整洁的房间里。
因为此前不是白天来看的,所以现在他从房里的三个大窗户凝视下方的花园和山谷片刻。真高兴不必关心这房子的建筑配置是否妥当,因为人们已经将最好的视野留给窗户的位置。随后他继续仔细观察西尔的遗物,耐心地一件件、一项项检查,希望能找到一些征兆或有意外的发现。他坐在一张矮凳子上,摄影箱就搁放在他两脚间的地板上,箱里的大部分物件都是摄影师应有的配备。他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化学用品或是工具——原来会放在那个空缺里。这个空缺一直保持在原处,和他上次看见时一模一样,那个小空缺原来放着什么——依然是一个解不开的谜。
只不过是个小空缺,能打包的东西本来就很抽象,更何况眼前看到的只是单纯的轮廓。没有理由该怀疑里面本来会放什么。但是老天爷呀,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到底会放什么东西?他再度试着把小照相机放进去——明明知道根本不合。他还放进一双西尔的鞋子,设法把它挤进去。但是几乎多出二英寸,而且突出的部分顶着上端,以致隔底匣太挤盖子无法完全盖上。但是明明有其他大箱子,为什么要拿这个摄影箱装衣服呢?不管底层里原来有什么,绝对不是随意或匆匆忙忙地放进去的,因为打包手法实在太熟练、太整齐了。
这表明原来放在那里的东西一定是西尔自己拿出来的。
嗯,保守地推断,这就是他怎么失踪的方式。
他把东西整齐地恢复到他搜查前的原状;他又看了一眼罗许密尔河谷,心想自己实在受够了;于是他把门关上,离开这个除了个性之外莱斯里·西尔所有东西都留在此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