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格兰特在六点四十五分走进磨坊屋时,他觉得他已经把莎卡圣玛丽镇街上的人问得滴水不漏,再没有什么别的可问了。他对英格兰的生活形态了如指掌,但对这件委任给他的案子却毫无头绪。

玛塔以她悦耳的轻声细语迎接他的到来,使他的心情平静了下来。磨坊屋的客厅是筑在河流上的,白天的时候,家具摆设就浮游在绿色的波光上。但今天傍晚,玛塔将窗帘拉下,遮住落日的余晖,也挡住了河面的波光。她把这儿的气氛弄得温暖平静,疲累困惑的格兰特很感激她的安排。

“我真高兴失踪的不是华特。”她边说边用她最喜欢的手势招呼他坐下,倒着雪莉酒。

“高兴?”格兰特说道,他记得玛塔说过她对华特的看法。

“如果是华特失踪,我就会变成嫌疑犯,而不只是你的同床伴侣了。”

格兰特认为玛塔在床上一定很像一只正在睡觉的狗。

“就如同我可以处于法律的边缘,看着它的轮子从我身边轧过。你进行得还好吗,亲爱的?”

“我很狼狈。”格兰特直接地说道,但玛塔轻描淡写地就带过了。

“你这样觉得,只因为你又累又饿;可能还有点消化不良,毕竟这两天你都在白鹿旅馆吃饭。你在这里品尝一下雪莉酒,我下楼去拿葡萄酒,冷藏在地窖的摩泽尔葡萄酒。这个房间的正下方是厨房,厨房的正下方才是地窖,而葡萄酒会冰凉似流水。噢,亲爱的,我本来打算今天都不再想到流水的。我故意将窗帘放下才不会看到河流,这样我就不会一直被困在河上。也许在喝完摩泽尔葡萄酒之后我们都会觉得好些。我把酒拿上来后就去煎一个空前绝后的美味蛋卷,我们就会平静下来了。

所以放松一下,酝酿一下你的胃口。如果雪莉不够纯,橱柜里还有一些TioPepe;我个人觉得那种酒名不符实。”

她走开了。格兰特很感谢她没有问一大堆问题,但他知道她一定充满疑问。她是一个不但懂得欣赏美食美酒,也有一种近似善良的内在涵养的女人。她在这个乡村小屋所表现出来的优点是他未曾见过的。

他向后仰卧,立灯的光线笼罩着他,他将双脚搁在柳木凳上,十分放松。四周非常温暖安静。河流静悄悄的:罗许密尔是一条安静的河流。除了壁炉中火的哔剥声,一切寂静无声。对面的沙发上有一份报纸,沙发后有一个书架,但他太累了,无力去拿。他手边有一个放工具书的书架,他迟缓地浏览着书名,直到他看到伦敦市电话簿。一看到熟悉的书籍,突然让他重新思考了起来。傍晚他与苏格兰场那边通话时,他们曾说西尔的亲戚到目前还未出面。他们也不惊讶,因为新闻是早上才发布的,他那艺术家的亲戚却可能住在西利艾尔斯与坎伯伦之间任何一个地方;她也可能从来不看报;她也可能对西尔所发生的事一点都不关心。毕竟,他曾经坦白地说他们已经不来往了。

然而,格兰特还是想与知道西尔背景的人谈一谈,哪怕是只知道一点儿也好。

现在,在两天以来惟一放松的时候,他挑了s字母开头的那一册碰碰运气。也许她住在伦敦市,她和西尔是堂亲,那合起来就是西尔家族。他注意到荷里道上住了一个西尔小姐,荷里道在汉普思得,那里以艺术家的聚集地闻名。他立即拿起电话讯问伦敦的号码。

“线路会延迟一小时,我会再跟您联络。”另一端说。

“我有优先权。”格兰特表明了他的身份。

“哦,”声音有些失望和戏谑,“好吧,我尽量看看我能做什么。”

“正好相反,”格兰特说道,“是我要看看你能做什么。”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他将电话簿放回原位,并拿出《电影名人录》,一边等回音一边翻阅着。里面有些明星让他觉得自己很老;有一些他听都没听过的男女演员已经有了长串的成就了;而他知道的演员已经被归类于经典人物了。他开始找一些他知道的明星,就好像在自传的索引里找认识的人一样。托比·图利斯,希德尼·图利斯和他太太玛莎·史贝克的儿子。

很难想像像托比·图利斯这样的国宝级人物,也是经怀胎十月用正常的方法生下来的。他发现托比年轻时是一位演员的事实被小心地掩盖起来,书上只写着:“他曾经是一位演员。”格兰特知道托比以前的同事一定会强烈地表示他根本就不是演员。另一方面,格兰特,一想起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就觉得他的生活简直就是一出戏。他为自己设定了一个角色,而且不停地扮演这个角色。

如果你发现玛格丽特·玛丽安(杰佛利·玛丽安与布兰达·梅森的女儿)的实际年龄比她所表现出来的少女特质大得多,你可能会吓一跳。也许一旦她的少女特质褪去,她打动人心的力量也会消失。这就是为什么玛塔曾说,她如果多活十年,她的讣闻就只能在不重要的小版面上刊登了。

玛塔(温思楚特的女儿,M.R.C.S.;L.R.C.P.与其妻安·哈乐的女儿)是绝对正统的。她毕业于顶尖学府,又像她的许多出身好的前辈一样,靠一张会说话的嘴跻身演艺圈。格兰特希望这名人录的下一版,至少下两版,会在玛塔的名字后面加上字母D.B.E.,以安慰二十五年前受她欺骗的父母亲。

当他还沉浸在阅读这本书的乐趣中时电话响了。

“您打到伦敦的电话通了,请您开始讲话。”那声音说道。

“喂,”格兰特说道,“请问西尔小姐在吗?”

“我就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声音答道。运气还不错。

“西尔小姐,很抱歉打扰你,你有没有一个名叫莱斯里·西尔的亲戚?”

“有,但是如果他向你借过钱,我是不会帮他还钱的。”

“噢,不,事情不是这样的。西尔与他朋友在乡间时失踪了,我们希望你能协助我们找到他。我的名字叫格兰特,是苏格兰场的探长。”

“哦。”那声音道。她似乎在考虑什么,但听不出惊慌的情绪,“嗯,我不知道我能帮你什么。我和莱斯里不往来,他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他。”

“如果我能与你谈一谈关于莱斯里的事也许会有些帮助。明天下午你在家吗?”

“明天下午我会去爱伯特音乐厅听音乐会。”

“那么午餐以前可以吗?”

“你是一个很亲切的警察。”她说道。

“罪犯就绝对不会这么想。”他回答。

“我以为提供居所给罪犯是苏格兰场的目标呢。好吧,我不出去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好的音乐会。”

“那么如果我前去拜访,你会在家吗?”

“我会在。”

“谢谢你。”

“那个名不符实的摄影家离开时没带走家里的珠宝吧?”

“没有。他就是失踪了。”

她哼了一声。很明显,这位西尔小姐谈起她的这个亲戚时,应该不会有什么保留或修饰才对。

格兰特挂电话后,玛塔回到客厅,身后还跟了一个拿着柴禾的小男孩。小男孩把木柴整齐地放进炉火中,然后敬畏地看着格兰特。

“汤米想要问你一些问题”,玛塔说道,“他知道你是个警探。”

“什么问题啊?汤米。”

“先生,你的左轮手枪可以借我看吗?”

“我希望我随身带着,但是我把它放在苏格兰场的抽屉里了。”

汤米看起来很失望,“我以为你会随时佩带一把呢,美国警察都是这样的。先生,你会射击吧?”

“会啊。”为了让那孩子不这么敬畏他,格兰特说道,“下次你来伦敦的时候可以到苏格兰场来,我会拿左轮手枪给你看。”

“我可以到苏格兰场去?噢,谢谢你。真是太感谢你了,先生。那太棒了。”

他很有礼貌地道了晚安,带着兴奋的心情走开了。

“父母亲还以为不送男孩玩具兵,就可以治愈他们喜欢武器的毛病呢。”玛塔说道,并把蛋卷放在桌上,“来吃吧。”

“不好意思,我打了一堆电话到伦敦。”

“我还以为你要放松一下呢。”

“我本来是要的,但突然有个想法,而这是我接下这件案子之后惟一的进展。”

“好极了!”她说。“现在你就可以开心地享用美酒了。”

炉火旁放着一张小圆桌,桌上放着装饰的蜡烛,他们在一种亲切的静谧气氛中享用着餐点。杜普太太上了鸡肉,玛塔还把她介绍给格兰特认识,她表示很感激格兰特邀请汤米到伦敦。之后这静谧的气氛就一直维持着未被打断。喝过咖啡后,他们开始谈起希拉斯·卫克里和巷子里奇怪的家庭。

“希拉斯对他自己‘劳工阶级’般的生活感到十分骄傲,也不管这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的孩子们将来会跟他一样糟。他出身于基层学校的背景真是无聊透顶,你可能会觉得他是牛津有史以来惟一以基层学校出身进入这所学校的学生,是个典型的酸腐书生。”

“他赚这么多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呢?”

“谁知道,可能把它埋在写作小木屋的地板下了吧。

任何人都不准进入那个小木屋。““我今天早上就在那个小木屋里跟他会面。”

“亚伦!你真机灵!里面有些什么?”

“一个知名的作家,什么都不做。”

“我觉得他一定为写作绞尽脑汁。他根本没有想像力。

我的意思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所以他的故事情境,以及角色对情境的反应,都是一些陈腔滥调。他的书会畅销是因为他的‘土质’,他的‘自然力量’。我们把桌子向后推,靠炉火近一点。“她打开一个柜子,并模仿铁路月台男孩们的叫卖声:”DambuieBenedic一tine,Strega,GrandMarnier,BOls(Charteuse,,Annag—naC,COgnaC,Rakia,Kum,mel(全为酒名),各式各样无法言喻的法国美食,和杜普太太的姜汁甜酒!““你是不是想从罪犯调查组套出官方机密?”

“不,亲爱的,我只是想对你的品味献上敬意。你是我认识的人中少数拥有高雅品味的人之一。”

她将酒与酒杯放在托盘上,并把双腿舒服地放在沙发上。

“现在,告诉我。”她说道。

“但是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他回答。

“我没有要求你告诉我什么,我的意思是跟我交谈。

假如我是你的妻子——当然这件事是不可能的——把我当成你的听众。譬如说,你认为可怜死板的华特·怀特摩尔不可能会愤怒到把西尔杀了,对吗?““是啊,我的确这么认为。威廉斯警官说华特只是个胆小鬼,我也这么觉得。”

“他叫他什么?”

格兰特解释给玛塔听,玛塔说:“威廉斯警官说得一点都没错!华特早该走人了。”

“假如这件事情无法解决的话,他可能会自动辞职。”

“是啊,我想他日子很难过,可怜虫。这乡下人言可畏。另外,你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回报警方?我上次听到进展是一点钟的时候。”

“不,我上次和苏格兰场联络的时间不会超过六点四十五分。我把你的电话给了他们,告诉他们这两个小时内可以打电话来,希望你不介意。”

“为什么你会认为他可能搭了别人的便车?”

“因为如果他没有在河里,他一定是朝着去河边的反方向走了。”

“他自己往反方向走的?可是这样做不合常理。”

“他可能突然得了健忘症。事件的发生有五种可能的原因。”

“五种!”

“星期三晚上,西尔健康清醒地走进那条小巷,从此他就失踪了,可能的原因有:一,他不小心掉进水里溺死了;二,他被人杀了之后再丢进河里;三,他为了某种私人原因离开了;四,他到处游荡,因为他忘了自己是谁,他在哪里,也忘了他要去哪里;五,他被绑架了。”

“绑架!”

“我们对他在美国的生活一无所知,我们必须考虑到这一点。也许他来这个国家只是为了离开美国一阵子。这些事必须等到美国太平洋沿岸那边将有关西尔的报告送来我们才能知道——如果他们依约送来的话!告诉我,你认为西尔是个怎样的人?”

“哪一方面?”

“嗯,譬如说,你会不会认为他是一个爱恶作剧的人?”

“不会。”

“没错,伊莉莎白·盖洛比也这样说。她说他不会认为恶作剧是件有趣的事。

你觉得他和伊莉莎白·盖洛比的关系如何?你也参加了那次的餐会。”

“印象深刻,他们的关系足以让华特嫉妒得要死。”

“真的?”

“他们很般配。莱斯里和伊莉莎白是天生一对,华特就差远了。我觉得华特并不了解伊莉莎白;我看莱斯里·西尔还比较了解她。”

“你见到他时,喜欢他吗?那天晚餐过后你带他回家了,对吗?”

“是啊,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我有所保留地欣赏他。”

“什么样的保留?”

“很难形容。我的眼睛几乎无法离开他,但是,他从未给我——真实的感觉。

听起来很奇怪,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说,他有点虚假?”

“这一点非常微妙。很显然,他言行一致,你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伊斯登·迪克生小姐可以作证。”

“是的,今天下午我和伊斯登·迪克生小姐谈论他,她手中那张西尔的照片可能很有用。那天晚上你带他回家后,你们谈了些什么?”

“噢,各式各样的事情。他拍摄过的人物啦,我们都认识的人啦,他想要见到的人啦。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谈论我们都欣赏的丹尼·明斯基,又对关于玛格丽特·玛丽安的评价争论了许久。就像其他人一样,他认为玛格丽特是个天才,听不进任何批评她的话。我被激怒了,便告诉她一些关于玛格丽特的真实事件。后来,我觉得自己很可耻,弄坏小孩子的玩具是很恶劣的行为。”

“我觉得这对他有好处。他年纪都这么大了,应该面对生命的真相。”

“我听说你今天在搜集不在场证明。”

“你怎么知道?”

“杜普太太说的。我就是靠这种方法知道天下事的。

哪些不幸的人没有不在场证明?““几乎全部的村民都没有,包括伊斯登·迪克生小姐。”

“我们的迪克生小姐完了。还有谁?”

“拉薇妮亚·费奇小姐。”

“亲爱的拉薇妮亚!”玛塔一想到费奇小姐在荒野杀人就笑了。

“伊莉莎白·盖洛比呢?”

“可怜的伊莉莎白一定很难过。我想她已经爱上那个男孩了。”

“盖洛比太太?”

玛塔考虑了一下,“你知道吗,我不会排除这个女人可能犯案的嫌疑。她可能会义无反顾地犯下这个案子,因为她会说服自己这样做是正确的。她甚至还可能在犯案后到教堂请求上帝的祝福。”

“托比·图利斯呢?”

“不——我不这么认为。托比会用其他方法,一些比较没有风险而效果令人满意的方法把恩怨扯平。托比擅长发展小型复仇,我不认为他会靠杀人来报复。”

“希拉斯·卫克里呢?”

“有可能,有可能。是的,我认为希拉斯有可能犯案,尤其是他正在写的书没有什么进展。写书对希拉斯来说是一种发泄仇恨的通道,如果这个通道被堵住了,他可能会杀人的,杀那些富有、占优势又侥幸运气好的人。”

“你认为卫克里疯狂吗?”

“噢,是的。这可能无法证明,但他绝对精神状况不太正常。对了,有关华特和西尔曾大吵一架的传言,有没有什么确实的说法?”

“怀特摩尔否认那是吵架,他说那只是一场小争执罢了。”

“所以他们彼此有芥蒂?”

“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暂时的不愉快不等于心存芥蒂,一个人在酒吧里可以不同意某人说的话,但不表示他对那人有成见。”

“噢,你真是固执。他们当然看对方不顺眼,而且我们知道确切的原因,那就是伊莉莎白。”

“就第四度空间来说没有任何关联性,我无法断定。”

格兰特说道,并暗笑玛塔太过武断。“怀特摩尔说西尔很会‘煽动’人。就你看来,他会煽动人吗?”

“他可能告诉华特他根本不了解伊莉莎白,如果华特再不用心改善的话,他会把伊莉莎白带走,而且如果华特认为他不够分量,他就错了,他会叫伊莉莎白打包行李跟他离开直到下星期二,赌五英镑证明他说的是对的。然后,华特就怒气冲冲地说,在这个国家里我们不为女人的青睐赌钱,至少绅士不会这么做,拿五英镑赌伊莉莎白简直就是侮辱人(华特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但就是这种格调让他纵横广播界,受到那些避乡村惟恐不及的老太太们的欢迎,这些老太太就算看到一只鹪鹑也认不出来)。然后,莱斯里可能说,如果他觉得五英镑太少,他可以把赌注加到十英镑,因为如果伊莉莎白已经和华特这样的假道学家订婚将近一年,伊莉莎白变心的时间也该到了,那么十英镑正好当经费。于是华特便起身离开,并用力地摔门。”

“你怎么知道他摔了门?”

“老天,整个欧佛锡尔的人都知道,这就是为什么华特嫌疑最大。对了,这些就是所有欠缺不在场证明的人吗?”

“不,还有索吉·罗道夫。”

“哦。索吉当时在做什么?”

“在漆黑河边的草地上跳舞。”

“这有可能是真的。”

“为什么?你看到了吗?”

“没有。但是这很像索吉会做的事。他老是想着复古,就在莱斯里·西尔的事情发生前他正在计划以复古取悦托比;现在,他正计划着以复古‘表现出’托比。”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我已经二十五年没有扮演制作人的角色了。”她说道。

他看着她,在火光照映下她显得优雅美丽;他想着她演过的角色:高级妓女和受挫的老太婆,职业妇女和黄脸婆。演员的确有一种常人所缺乏的洞察力,以及对人世百态的了解。这与智商无关,更与学历无关。大家都知道,玛塔十一岁的时候是一个痴呆的小孩,一提到她没有兴趣的事她会自动略过,没有丝毫的反应。他曾见过医院里的护士有类似的反应,有时候工作过度的医生也会有这种情形。但你只要拿给她一个剧本,她那秘密的知识宝藏就会倾箱而出,发散出一种作家的原创力。

“假设这真的是一件谋杀案,”他说,“单就这些人的表面和个性来判断,你认为谁是凶手?”

她想了想,在火光下转动着玻璃酒杯。

“我猜是艾玛·盖洛比,”她说道,“但是艾玛能杀他吗?我是指就体力上。”

“有可能。星期三晚上与伊斯登·迪克生分开后,她就独自一个人,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到崔宁庄园。别人都上床睡觉了——或确切地说,在他们的房间里。

最后锁上前门的人是盖洛比太太。”

“没错,时间很充足。崔宁庄园与河弯相隔不远。我很想知道星期四早晨艾玛的鞋子是什么样子,或者她已把鞋清理干净了?”

“相信我,如果她的鞋子上沾了泥巴,她会自己清洗掉的。但我认为盖洛比太太是个规矩的人,为什么你会挑上她?”

“我认为一个人之所以会杀人,是因为他仅专注于一件事,或变得专注于一件事。假如你有各式各样的重心,你就不会在乎其中一样,甚至在乎到会为此杀人的地步。

只有当所有的蛋都在同一个篮子里,或者篮子里只有一个蛋的时候,人才会失去平衡。我说得够清楚了吗,格兰特探长?““说得好极了。”

“好。再喝一点酒。艾玛在所有的嫌疑犯中性格最为执着。没有人会说索吉执着,除了对短暂的事物,他一辈子就只是想升官,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想杀人的迹象。

他做过最离谱的事,也顶多是拣最简单的事来做罢了。”

“没人鞭策他。”格兰特说道,并告诉她他讯问索吉的经过。“那么卫克里呢”

“就用你贴切的譬喻来说,希拉斯和艾玛是半斤八两,但希拉斯犯案的可能性绝对比艾玛低。希拉斯有他自己的成就,有家庭,有将来会写的书(即使旧调重弹;希拉斯表现兴趣的方式与艾玛不同,希拉斯并没有精神错乱,或是非理性的仇恨,所以他没有除掉西尔的必要。托比也没有,托比的生活多姿多彩,他绝对不会想去杀谁的,就像我刚才告诉你的,他会用很多方法让自己平衡。但艾玛除了伊莉莎白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沉思了一阵,格兰特也没说话。

“你应该看看当华特和伊莉莎白宣布订婚时艾玛的反应,,,她终于又开口了,”

她——她高兴极了,闪耀得简直像一棵圣诞树。这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也终于实现了。

华特爱上这一带最聪明最美丽的女人伊莉莎白,并且要结婚了。有一天华特会接手崔宁庄园和拉薇妮亚的财产,所以即使他有一天没名气了,他们还是可以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这简直就是童话故事的翻版。她兴奋得整个人轻飘飘的,接着,莱斯里·西尔就来了。“玛塔再度沉默不语。

木材在炉中滑动,发出声响,燃烧产生新的火焰,格兰特仍然躺在椅子上思索着艾玛‘盖洛比。

以及玛塔不知道的两件事。

很奇怪的是,玛塔选中的嫌疑犯和这件案子的两个未知数是重叠的:一个是西尔抽屉里的手套,另一个是摄影箱里的空位。

艾玛,艾玛.盖洛比。这个女人养大了她的妹妹,然后等她妹妹羽翼丰满后,嫁给了一个已经有一个小孩的鳏夫。她就像托比·图利斯一样推展她的兴趣,不是吗?她曾经因为女儿的订婚而充满光彩,“活像一棵圣诞树”;而订婚后(他刚好知道是五个月,不是十二个月),她最初的光彩必定已经散尽,并且发展成一种可怕的东西,一种既成事实的感觉,一种成就感和安全感。这段订婚关系已持续了五个月,尽管发生了一些事,艾玛一定认为这关系已经稳固。

接下来,就如同玛塔所说,莱斯里·西尔出现了。

西尔带着他的魅力与不可信任的生活出现了,散发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对这个现代金童最反感的,无非就是艾玛·盖洛比。

“一个长十英寸宽三英寸半高四英寸的空间能放什么?”

“一把梳子。”玛塔说道。

心理学家常玩一种游戏,格兰特记得是受试者听到一串字会有一个直接的联想,依据这第一个联想做些判断。

这种方式应该很有效。他试过比尔·马朵斯,而马朵斯直接就说是“螺丝起子”,毫不迟疑,就如同玛塔立刻回答“一把梳子”一样。他记得威廉斯的回答是一大块香皂。

“还可能是其他的东西吗?”

“一副骨牌。一盒信封?不,想想别的,好几副扑克牌?这些牌真是多到足以组成一个绿洲了!餐具。汤匙。

某人隐瞒的家族银器?““不,我只不过突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是崔宁庄园的银器就算了吧,他们的银器在拍卖会上都值不了三十先令。”

她的眼神下意识地洋溢着满足,她对她身后那张乔治亚式简约主义风格的餐桌满意极了。‘’亚伦,告诉我你觉得是哪个角色,说出来应该不算不严谨不专业吧,对吗?““角色?”

“那个凶手。”

“不严谨也不专业。但我想如果我告诉你没有人是凶手,一定更大胆吧。”

“什么!你真的认为莱斯里·西尔还活着?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他问自己。为什么他有一种正在表演的感觉?好像被推进第一排座位,好让音符介入他与真实世界之间。副局长曾经告诉他,他拥有一样在他工作领域中最无价的本领:敏锐的嗅觉。“但是,格兰特,不要让它凌驾于你,”他说,“眼睛要盯着证据。”现在的情形是不是就是敏锐的嗅觉凌驾于他?西尔掉进河里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所有的证据都这样显示。如果没有发生与怀特摩尔争吵的事件,格兰特可能根本不用处理这件案子;那么这件失踪案也就可能仅仅是一件单纯的溺毙事件。

然后呢?一下你知道,一下你又迷惑了——这句变戏法的人喜欢说的话困扰着他。

在半清醒的状态下他把这句话说得很大声。

玛塔看着他说道,“一个戏法?谁变的?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被愚弄了。”

“你觉得莱斯里只是离开了?”

“或是某人或某件事制造了这种错觉。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正看着某件事情被锯成两半。”

“你工作过度了。”玛塔说道,“你认为莱斯里可能会去哪里?除非他又走回村里,然后躲在哪里。”

格兰特比较清醒了,并以欣赏的态度开玩笑地对她说,“是很怪,我从来没有这么想。你认为托比会把他藏起来故意陷害华特吗?”

“不,这不合理。他可能只是离开的假设也不合理。

三更半夜,他只穿了一件法兰绒衣服和雨衣能去哪里?““明天等我见过他的亲戚也许会知道得多些。”

“他有亲戚?真令人惊讶,就好像发现麦丘利(希腊诸神的使者。)有姻亲一样。他是什么人?”

“是个女的。据我了解是个画家。她很可爱,为了在家等我到访,还取消了星期天下午去爱伯特音乐厅欣赏音乐会的计划。我用了你的电话跟她联络的。”

“你期望她会知道为什么莱斯里三更半夜穿着法兰绒衣服和雨衣离开?”

“我希望她能告诉我莱斯里可能会去哪里。”

“借用一句牛仔的行话:我希望你一切都好。”玛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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