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他们又一次经过那处渡口,走过以色列镇的街道,走过耶路撒冷山和布格城门外的旷地。

马车从布格城门穿过去,城门右边监狱的围墙高高耸起,他们沿着布格大街笔直地驶过去,穿过考贝尔格……冬妮望着两旁灰色房屋的三角山墙,悬在街心上的油灯,和门前种植着菩提树的圣灵医院……天啊,这一切和她离开时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么令人起敬地屹立在这里,和过去完全一样,而她每次回忆起来却只把它当作一场应该忘却的旧梦!这些灰颜色的三角山墙正是那世代相传的古老和熟悉的东西,就要把她迎接进来,她就要在里面继续生活下去。她已经停止哭泣了,她好奇地向四周环顾着。面对着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象,离别的哀愁差不多已经麻痹下来。就在这一刻……马车这时正辘辘地走过布来登街……搬运夫马蒂逊从车旁走过来。他毕恭毕敬地把自己那顶粗旧的圆筒帽子摘下来,但脸却阴沉着,完全没有发自内心的尊敬,心里仿佛在说:我这个卑微的臭搬运夫……!

已经可以看到大门口了,肥壮的棕色大马鼻息咻咻地在布登勃洛克家大门前停住,蹄子仍然踏动不停。当安东和利娜跑过来忙着往下解箱子的时候,冬妮被她哥哥小心翼翼地扶下车来。可是他们一时还进不去房子,因为这时三辆运货大马车正首尾衔接着往大门里挪动。车上高高地装着鼓腾腾的粮袋,粮袋的外面用醒目的加粗黑字写着“约翰·布登勃洛克公司”的字样。运粮车摇摇摆摆地从宽大的过道和一座斜坡台阶走到下面院子里去,发出一阵轰隆隆的沉重的回响。一部分谷物显然是要卸在后边的房子里去,其余的却要转运到“鲸鱼”“狮子”和“橡树”等粮站去……冬妮和汤姆刚刚走进院门,参议就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耳朵上还夹着一支钢笔。他伸着手迎着他的女儿。

“我的小宝贝!欢迎你回家来,亲爱的冬妮!”

她吻了他一下,用自己的哭得红肿的眼睛望着他,眼睛里流露着一种好像是羞愧的目光。参议先生并没有责备他的女儿,她对冬妮私自恋爱的事避口不谈。他只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我们还等着你吃第二次早餐呢。”

参议夫人,克罗蒂尔德,克利斯蒂安,克拉拉和伊达·永格曼都站在楼梯平台上准备迎接她……冬妮这一晚睡得十分香甜,几乎连梦都没做。第二天,九月二十二日一清早,她精神抖擞地走进早餐室来,她已经完全从离别的哀愁中解脱出来了。时间还很早,还不到七点钟。屋子里只有永格曼小姐独自在准备早餐咖啡。

“嗳,嗳,小冬妮,我的孩子,”她说,一边用她的睡意惺忪的棕色小眼睛上下打量着她。“难道你不想再多睡会儿了吗?”

冬妮在书案前边坐下,书案的盖子这时正好推上去。她把两臂交迭在头后,向窗外望去。窗外很黑,四处都显得很潮湿,花园看上去一片深秋的景象。她望了一刻,就低下头来,出自好奇心地胡乱翻起书桌上的名片和信件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本很熟悉但从未翻看过的金边记事本。簿子里的纸各式各样的都有。前一天晚上一定还有人用过它,真是件希罕事,爸爸这次竟没有像往常那样用皮夹把它夹起来,锁在里面那只特备的抽屉里。

她信手打开本子,最初只不过随意浏览,但随即埋头读起来。她所读的大部分是一些简单的、她所熟知的事物。但是每一个在上面记事的人都从他的先辈那里继承了一种庄严而朴直的文体,一种出于对传统的无比敬仰的纪传体,这种文体很能说明这一家人对于自己的传统和过去历史的谦虚因而也愈加令人萧然起敬。对于冬妮说起来,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她自己也曾经多次翻阅这本簿子。然而这里面记载的东西却从来没有给过她像今天清晨这样的印象。哪怕是家庭史中最不足挂齿的一件事呢,这里也同样被视若一件大事、郑重其事地记载下来,她被这种郑重严肃的生活态度打动了……她把胳臂肘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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