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在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盈州城外的码头,这个时候正是今日最后一批船舶到港的时刻,因此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船上的客人们提着行李和货物鱼贯下船上了码头,韩师姐带着两个师弟也急匆匆在码头上雇了马车进了城。

赵一充带着林啸天想要找张七果道别,顺便问问当铺的方向,却远远看见码头上来了几人,向张七果禀报着什么,看那几人神色,似乎发生了什么状况。

果然,几人同张七果说了一会儿话,就见张七果神色一凛,随后一挥手,众人便跟随在他身后下了船,向码头的一处去了。

“走,我们也下船。”赵一充道。

林啸天跟着赵一充下了客船后,却不见赵一充往城门方向去,而是朝着张七果先前去的方向走了,便道:“喂,你去哪啊。”

赵一充回头道:“找张七果啊。”

林啸天不解道:“找他干嘛,你不是还要进城寻当铺吗?”

赵一充走近小声道:“我们没花一毛......嗯......一文钱坐船来盈州,也算暂时避开了那伙黑衣人的追击,难道不该去道个谢,告个别?”

“那等市井之徒,有什么好谢的。”林啸天撇嘴道。

赵一充心道:正所谓出门靠朋友,现如今孤身无助,你还这幅德行。谁给你惯得这臭毛病?

于是也懒得理他,转身继续朝前走去,甩下一句话:“去不去随你,总之我要去。”

看着赵一充的背影,林啸天虽然恨的牙痒痒,却毫无办法,无奈之下还是跟了上去。

码头的偏僻一角,此时正围着一群二三十人,其中不乏码头上靠搬运货物为生的苦工,还有各条船上做事的船夫和伙计,也有两人穿着较为特殊,俨然一副泼皮混子的打扮。

一群人正围着这两人争执不下,可是他们却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正以一敌十的同周围的人理论得唾沫横飞。

其中一人生得满脸横肉一副凶相,他左脚踩在麻袋上,指着众人道:“你们这些苦哈哈,输不起便想耍赖不成?”

有人道:“闾八,什么叫我们输不起,分明是你们出了老千。”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到了那人跟前,随即便听见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你是什么东西,闾八也是你随便叫的?”一个体型干瘦尖嘴猴腮跳了出来,一双倒三角的眼睛显得极为猥琐。

闾八故作不悦道:“二杆子,怎么动手打人啊,有话好好说便是。”

“是,八爷。”二杆子说完又瞪了一眼先前被打的那人,退到了闾八身边。

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人,看打扮应该是哪条船上的小管事,他朝闾八道:“八爷,今日赌局颇有些古怪啊,这几十把统统都是你大杀四方,未免手气有些顺过头了吧。”

闾八眉头一扬,歪了歪嘴道:“笑话,这赌就讲究个运势手气,不瞒你说,老子今日一早便去城隍庙烧了高香,没想到手气这么旺,哈哈哈。”

众人见不得闾八这般嚣张的气焰,都不服气了。

“胡说,明明就是做了手脚。”

“对,你就是出了老千。”

“把钱陪给我们........”

“对啊,赔钱......赔钱......”

众人七嘴八舌过后,都开始叫喊着要闾八赔钱。

二杆子想去制止,可无奈人太多,他一个人两只手哪能堵住众人的嘴巴。

闾八有些怒了,大声一吼:“都给我闭嘴。”

众人被闾八这一声威慑到了,场面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停下了叫喊,愣愣的看着他。

闾八站到了麻袋上,居高临下指着众人,大声道:“既然你们说我出千,好!老子今日便给你们机会,出来给老子将此事说个明白,老子哪里出了千,如何出的千。”

顿了顿,闾八冷声道:“倘若说不明白,就别怪我闾八不客气!”

众人似乎被闾八的气势吓到了,好半天都没人敢出来说话,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都傻了眼,他们虽然都清楚闾八做了手脚,可偏偏谁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闾八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得意的一笑,道:“看来大家伙还算是有赌品的人,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就都散了吧,改日闾八定然再给你们翻本的机会。”

二杆子也附和道:“都散了,散了吧。”

众人哪肯罢休,马上拦住闾八和二杆子,不许他们离开。

闾八将拦在身前的一人用力推开,骂道:“玛的,你们这些苦哈哈闹够了没?我到要看看今日谁敢再拦我去路!老子往后定让他在盈州城里无立足之地。”

人群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哟,是谁这么大口气啊。”

众人忙回头看去,只见张七果带着几人正站在人群外围,刚才说话的正是张七果本人。

张七果其实到了附近有一会儿了,刚才的争执也全部看在眼里,只是到这会儿才现身罢了。

闾八见来人是张七果,便从麻袋上跳了下来,道:“果爷,是您来了啊。”

二杆子也连忙叫了人。

张七果上前两步道:“你们吵吵嚷嚷的,究竟是发生何事了?”

向张七果禀告事情的几人不是船上的管事就是码头苦力的小头目,众人这会儿见到自己的主事来了,纷纷来了底气,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说开了,场面顿时又陷入了一阵混乱。

张七果听得头晕,连忙在空中虚按双手,道:“停,都安静,一个个的说。”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张七果指着一人道:“你说。”

“闾八他,他出老千,骗了我们的钱......”

张七果又连续问了几人,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他这才转过身来,道:“闾八,他们说你出老千,可有此事儿?”

闾八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如同蒙受了莫大冤屈一般:“果爷,我可冤枉的很呐,千不该万不该,只怪今日自己手气太顺了些,多赢了他们一些银钱,这帮人倒好,耍起无赖不认账了。”

“当真?”张七果皱眉道。

“千真万确!”闾八斩钉截铁般道。

“你们赌的什么呀?把家伙事儿拿来我瞧瞧。”张七果道。

闾八使了个眼色,二杆子连忙把赌具递了过来,道:“果爷,请看。”

张七果接过赌具来一看,一块木板,一个小瓷碗,碗里还有一些瓜子,他立刻就明白了众人赌的是什么。

这些人赌的是一种坊间称作“数瓜子”的小把戏,庄家在面前摆上一个小瓷碗,碗口上盖着一块巴掌般大小的木板,庄家攥着一把瓜子,往瓷碗里快速扔进去几颗,然后盖上木板,接下来就是观众下注的时间,只要有人下注猜中了碗里瓜子的数目,庄家便会如数赔付银钱。

张七果自然也赌过这个游戏,可每每都是输多赢少,他早就想过这里面定有什么秘密,可无奈自己想了好久,却依然想不出其中的门道。

张七果将赌具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还是未能看出破绽,便将赌具交给那几个向他禀报事情的管事头目,道:“你们也瞧瞧,若是有问题,我定不会轻易了结此事。”

几位管事和小头目接过赌具,反复的查看起来,众人也跟着围了上去,想要找到其中的破绽。

二杆子神色有些不安,闾八却神色自若,似乎并也不担心。

赵一充和林啸天也站在人群中瞧了好一阵了,赵一充不禁道:“想不到在这还能瞧见这种骗人的小把戏。”

林啸天听了疑惑道:“你是说他们是骗人的?”

赵一充附在林啸天耳边道:“没错,是骗人的,而且还是一种很拙劣的千术。”

林啸天露出诧异的眼神看向他,道:“那你为何不揭穿他们......”

赵一充连忙捂住他嘴巴,小声道:“别废话,少给我惹事儿。”

林啸天心有不甘的掰开赵一充的手,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被赵一充凌厉的眼神制止了下来。

果然,许多人看了半天,始终未能看出什么破绽,只好将赌具还到张七果手中,都遗憾的摇了摇头。

闾八愈发得意道:“果爷,既然无事,那闾八便先回了,春香院的小红还在等着我呢,去晚了怕她心急。”说完,还邪恶的笑了两声。

“二杆子,家伙事儿还劳烦果爷给你拿着啊?怎么这么不长眼呢。”闾八语气阴阳怪气的,说完就迈着步子往人群外走去。

二杆子连忙走到张七果跟前,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几样赌具,赔笑道:“果爷,那小的先走了。”

大伙见这架势是要放两人离开,人群立刻又开始喧哗起来,一位货船的管事马上对张七果道:“果爷,不能放他们就这么走啊,这里都是些赚辛苦钱的苦哈哈,闾八他们长期以来在此骗人钱财,一开始大家还有输有赢,后来大家便渐渐的输多赢少,今日更是蹊跷古怪,大家都输的血本无归,只有他一人独赢,这分明就是使了千术呀。”

一旁也有苦力道:“是啊,果爷,我这几日的工钱全被他骗了去了,您可得给小的做主啊。”

“果爷,我也是啊,今日的工钱也都被骗没了,回家老婆非得揍我不可。”

“果爷,求您给小的们做主啊。”

诉苦声不绝于耳,张七果听得不耐烦了,不禁来了怒气:“都闭嘴,你们都说闾八使了千术骗人,好,倒是出来个人去揭穿他啊,空口无凭,就少给老子说这些没用的。”

闾八听到这话,突然停下脚步道:“还是果爷说话公允,闾八在此谢过了,改日再请果爷聚福楼一聚。”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了句:“说不准他们就是一伙的,早商量好了的。”

张七果一听这话瞬间怒了,叫骂道:“谁说的?给老子滚出来!”

众人一片鸦雀无声。

突然,却听一旁的林啸天站了出来,大声道:“我知道......”

张七果一看,说话的竟是赵一充的仆人,怒气冲冲的问道:“是谁?”

林啸天一指赵一充,道:“是......是我家公子。”

赵一充整个人都愣了,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心道:林啸天,你唱的哪出啊。

这下张七果可来了火气,心道,老子好心让你搭船,你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说出这话。

当下便怒气冲冲的走到赵一充身边道:“是你说的?”

赵一充茫然道:“我说的?我说什么了?”

这几问几答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林啸天见闾八那泼皮骗了穷人的血汗钱不说,竟然还如此的嚣张可恶,他看不过如此无赖的行为,况且赵一充的行径他也颇为不耻,既知道真相却还事不关己的袖手旁观,不符君子所为。所以才会突然窜出头来,是想要逼赵一充去揭穿闾八的恶行,让这些穷人要回自己的血汗钱。

可林啸天出声的时候,并不曾听见人群中的那句低语,才恰巧撞在了这个时间点上,有了刚才一番上下不承的问答。

张七果怒道:“你说我跟他是一伙的?”

“张兄,你误会了,我何时说过这话,我一直没出声啊。”赵一充无辜道。

“你没出声?”张七果指着林啸天道。

“林啸天,你老实说,刚才我出声了吗?”赵一充转头问道。

张七果和众人都向林啸天看了过去,就连闾八和二杆子也停下脚步,饶有兴致的看起了热闹。

林啸天环顾了一下四周,点头道:“出声了......”

张七果一下子炸了起来,对赵一充喝道:“姓赵的,没看出来,你竟然是此种喜欢暗地里中伤他人的小人,老子瞎了眼,还白让你搭了船,今日你不把船资还清,我便把你留在码头做苦力抵债。”

赵一充欲哭无泪,道:“张兄,你冷静,请听我解释......”

张七果道:“还解释什么,你自家仆人都说是你了,我还能诬赖你不成。”

林啸天从刚才的对话里已经听明白,事情好像发生了误会,不过这会儿他也不去理会那些了,他只想快些制裁可恶的闾八二人。

林啸天故作不知道:“等等,我家少爷刚才是出声了不假,可他没说你跟他是一伙的啊。”

张七果一愣,道:“他没说我跟闾八是一伙的?”

林啸天点点头。

“那他说什么了?”张七果道。

“他说,他知道闾八使的什么千术骗人。”林啸天自若道。

“什么?”张七果和众人异口同声大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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