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吴平安。

尽管我娘生我的时候很不平安,但这并不是我叫无平安的主要原因。

我在家中排行小九,上头有七位姐姐和一位兄长。

其中六位姐姐皆已出嫁,最有天分的七姐目前云游在外,我上一回见到她还是一年五个月零三天前的事情。

因此我的童年基本上是同我的兄长一起度过的,感谢吴老八,从小没少拿我试毒。

作为当年名动天下的吴神医的后代,吴门中人个个都很争气,从小就苦读医书,研习医术,长大后成为一方名医,造福大众。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我和吴老八。

吴老八打小不爱学怎么救人,反而醉心于怎样才能把人毒死得又快又好。

而我,老祖宗的医书样样看了一点,终于把“如何治好风寒”这一课题修炼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最后只能跟着六叔下山卖草药。

吴门后代素来人丁兴旺,繁殖能力堪比黄花鱼。

这直接导致了我总共有九位叔叔,除却六叔和十一叔,我至今没能把诸位叔叔的相貌和名字一一对应起来。

众多叔叔里头,我和六叔最是投缘。

六叔自然也最喜欢我,因为他说我和他一样不务正业。

这么说我其实挺委屈的,好歹我读书时功课很好,算不上不务正业。

可惜在吴门,大家只关心你医书念得好不好。

我和六叔投缘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在山下有间铺子。

吴门山上学术氛围浓厚,大家交流起医术来更是谨慎斟酌,我一来最怕爹爹考我医书,二来于医术上钻研不精,总不能和大家愉快地交流。

久而久之,倒是待在山下的铺子里使我自在。

六叔开的铺子,名曰:吴门医馆,非常有特色。

因为这是整个洛水城里唯一一家只抓药不看病的医馆。

吴门医馆之所以只抓药不看病,完全要归咎于六叔不会医术。

于这一点上我总算找回些尊严,虽然我医术不精,但好歹会治风寒。

然而据小姑多年后透露:六叔不仅会治病,并且是爷爷的十个儿子里最有天分的那一个,只是后来为了一个姑娘,发誓不再救人。

小姑所言真假有待商榷,毕竟我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个姑娘。

转念一想,倘若真有这么一个人,如今也该长成大妈了。有道是不许人间见白头,这姑娘不见也罢。

等到多年以后,吴老八的境界终于有所提升,对此发表了一番我极为认同的言论。

他说,每一个终生不愿婚嫁的人,心中往往都有一个难以割舍的对象,因为无法忘怀,索性在心里圈个地,将这个对象好生供在里头,以相思作酒,掺悔意焚香,日日夜夜,恭敬虔诚。说得通俗些,便叫做救赎。

这样的人吴门中就有不少:比如六叔,比如小姑。

从这个角度来说,吴家人重情重义并不总是好事。

我曾经一度觉得自己非常愧对于铺子外头的医馆二字,良心发现时总向六叔提议将其更名为吴门药铺。

可六叔死活不肯。他说,顶着医馆的名头,人人都得尊称他一声吴大夫,倘若换成吴门药铺,那旁人只会喊他吴老板,顿时沾满铜臭。

等到数年后我亲自接管了铺子,方才晓得吴门医馆这四个字的妙处,因为那个时候被尊称为吴大夫的人,已经是我了。

可见人类的本质还是虚荣。

医馆里有个古怪现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找六叔喝茶。

这些人短长肥瘠千姿百态,身份来历皆不相同。

但凡讨茶的客人来了,六叔便把铺子关了放我半日清闲,自己领着人进里屋喝茶,且过程十分隐秘不许人偷听,实在是小气得很。

这么多年来我总算得出一个结论:来喝茶的客人无一例外都是愁眉而来,展颜而去。

我问六叔其中缘由,他只摇着头同我说,时机未到。

为此吴门的千灯茶在我的印象里,一度成为了不能说的秘密。

无论是猫还是人,对带有禁忌色彩的东西总是充满了好奇。

我无法从六叔口中正面获取关于千灯茶的秘密,只好拐着弯问他,咱们吴家人可有谁饮过千灯?

他想了想,说,你小姑。

于是我跑去问小姑,却被她无情否认。

我不死心,锲而不舍问她,那你可知吴门里头还有谁喝过千灯?

她想了想,说,你六叔。

我想,如果他们都没有说谎的话,那就只有一个说法说得通:凡是喝了千灯茶的人,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十一

时光在带走六叔的同时,也终于将神秘莫测的千灯茶带到我面前。

六叔走的那天毫无征兆,他交代完千灯茶的秘方就匆匆离去,留下炉子上那一盅热气蒸腾的蘑菇汤,余生再没有出现。

后来我才知道千灯茶的秘方,每一代吴门子孙里,只有接管医馆的人知晓。

也就是说,不务正业的六叔在临走前,把铺子传给了同样不务正业的我。

有一回老八问我可有想过,吴门弟子千千万,为何六叔单单挑中了我。

我合上《千灯茶售卖笔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老八听后垂首长叹,想必深以为然。

万幸,我作为吴门医馆的老板娘将铺子经营得差强人意,总算是没有辜负时光,辜负六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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