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深知自家父王不喜欢自个,但是在旁人面前,一般还是能装出个父慈子孝的场面,毕竟王上和王子不和,传出去不光是越王室没了颜面,君臣不和,连社稷也会变得岌岌可危。

今日却独独破了规矩,悦然心里头暗自思忖,难道有什么得罪了父王不成?犯得着这样不顾颜面的羞辱?

这里是京都统辖的郊野地方,虽是荒凉却麦地均匀,水土丰沃,周围仍旧有村落分布,然却杳杳无人声,连鸟啼的清脆都听不到一声,而越王这句话一出,更是缄默地可怕。

悦然心尖尖颤抖了一下,像是孩子面对数十丈狂风海啸不知躲闪任为俎上鱼肉的恐惧,有那么一瞬间,很是希望时间停在前一刻而不用一直走下去。

下一刻,那顶九龙金轿的顶端却被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黑色铁爪抓了个结实,很像是一只蜘蛛盘踞于其上,悦然听得动静已经抬头,却是在这个时候,那些绳索的末端猛地拉力,顶端龙首应声而碎,被撑着的帷帐失去了固力的挣脱,像是花蕊绽放一般地向外四散。

原本坐在轿撵上隐隐绰绰的两人,去了面纱变得清晰起来,越王面目冷峻地盯着四周,手上却完全地遮掩着可倾夫人,悦然再伸长脖子张望,也只看到可倾夫人白色锦锻上绣着的一片艳丽的桃花,突兀地像是一片血渍沾染了白袍。

隶属王室的铁衣卫却迈着笨拙的步子,锵锵地将越王和可倾夫人围到了圆圈中央,将身子背朝越王,铁枪出鞘,尖端寒光凌冽,骄傲地护住了自己的信仰,将自己作为了人墙。

数百名黑衣人已经近了越王,刀枪相互碰撞地摩擦,夹杂着血液浓腥的喷溅,兵器真是个不错的东西,让一片平淡的区域只顷刻间就变成了嚣杀的战场。

地上黏湿的血液浸透了悦然膝下的布料,冰凉凉地触碰着皮肤,他才恍然地站起,整个战场他似乎是一个旁观者,透明地站在原处一般,没有兵器向他袭来,也没有侍卫专门地保护。

悦然抬头,瞧见了重重铁甲之后那抹刺眼的明黄,心里头忽然冒出了个疯狂的念头,疯狂到他一察觉到这个念头的出现,就把它打下了十八层地狱。可是这个念头却一次又一次地从地狱爬出,一次一次地壮大了自己直至根深蒂固,让悦然几乎要拾起地上死伤的铁兵卫手中紧握的利剑,去付诸这一念头。

杀了父王。

悦然的脑中像是被寺院的早钟敲过之后的颓败,轰鸣着将所有的念头都打散消弭,似乎将手中握住的剑捅入那抹明黄才是唯一的可以做的对的事。

杀了他。

悦然一只手紧紧攥着青铜剑柄,像是要把他拗断一般,另一只手却拍到了脑袋上,扶住了即将崩溃的神经,那个声音却不停地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低低地带着诱惑的低迷,肆无忌惮地在脑中回响,余音未绝。

他握着刀向越王走近了一步,这时面对着他的一个铁兵卫也被黑衣人收割了性命。坚硬的堡垒溃败了一个缺口,内奸的乘虚而入易如反掌。

因为那个几乎是咒语一般的声音,悦然的眼前似乎只存在了血色和黄色,血色让那个声音越加的猖狂,让他的神经越加兴奋,明黄却是一个目标,像是婴孩一般地手无缚鸡之力不得反抗的,目标。

悦然抬眸,温顺的眉眼里却藏尽了暴虐,对这个死字,两天前他还被吓得腿软,今日却能触手可及地品鉴到它的美妙。那双兴奋地眼眸里,死盯着自己的目标,就连等待都不需要,只要将刀,捅进去,鲜血就会喷涌而出,和着这些为他而死的侍卫的血,一同干涸于这里,滋补着这片土地。

眼中却骤然闯进了一个绯红的影子,那么娇嫩和这片战场格格不入,却也让悦然恢复了一些神智,他闭了闭眼,脑中的声音逐渐淡去,手上再也支持不住长剑的重量,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悦然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稳住,定睛去瞧那绯红,却冷不防撞入了可倾夫人的眼眸里,她被越王禁锢在怀中,牢牢地把身形板在了前方,她只能勉强地把脖子扭过来,不停地搜索着什么,待看到悦然时,紧绷的神情乍然松了下来。

悦然对上了那个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嚣杀的时候,竟然咬着嘴唇朝她笑了一下,他脸上挂久了皮笑肉不笑的假面,竟然不知道自己也会笑得这样孩子气。倏然,本是畅通无阻的视线,被一个黑衣身形打断。

悦然警觉,亦是朝包围的那个缺口奔赴而去,缺口两边的铁衣卫将枪收回,举成一个叉形当做阻碍,却在收回的那一刻被蜂拥而上的黑衣人收割了性命。越王将可倾夫人护到身后,反掌避开了锐利的长剑,那长剑却没有撤力收回,却顺势向里侧一个铁衣卫的身后刺去。

包围圈的两侧口子均被打开,敌人水泻而入,阻都阻挡不住。

悦然厮杀在外围,眼神却聚焦在了包围圈里侧,看得却是真切,有约莫十个黑衣人却是冲着可倾夫人来的,刀刀不致命,却只想摆脱越王对可倾夫人的约束。

奈何就算是对上了四个黑衣人,越王即使用一只手对战落了下风,也不肯放开可倾夫人。

包围圈上的铁衣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黑衣人踏着铁衣卫的身体锵锵地走入包围圈,越王抵不过,只得暂且放开可倾夫人,悦然眼瞧着可倾夫人后脑勺挨了一记掌刀,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了其中一个黑衣人得怀里,趁乱遁走。

似乎是接到了什么信号,杀得火热朝天的黑衣人纷纷虚晃几招,向退潮一般地向外涌去,顷刻之间就不见了踪迹,像是从未来过一般,只留下惨烈的战场痕迹。

悦然瞅准了那些黑衣人遁走的方向,提着刀跟了上去。

一条皇家仪仗队被冲得七零八落,血肉点缀了多少龙纹纹饰,残存的奴才们战战兢兢地围拢在越王身侧,低头不敢言语,好像多说一句,他们便成了这场刺杀的主谋,又仿佛正是他们的无能,才导致了这场刺杀的血流成河,惊扰了圣驾。

他们怕的莫名其妙,却有根有据。

越王此刻却站在众星捧月包围一般的中央面色惨白,仿佛失了主心骨一般的失魂落魄,随行的幸存御医想要去请脉,却被越王一脚踢开。

“王后,孤的王后呢?”越王喃喃自语,颤抖着向四周寻觅,四周却尽跪倒在地的人影,不见自己寻觅的白衣。

他随意抓起地上跪倒的一个人,神情扭曲仿佛像是被人生生地撕裂了五官,似乎要将瞳目瞪裂,随意拾起了地面上一把剑,架到了那人的脖子上声,嘶力竭地质问道:“孤的王后呢?”

被抓起的那人颤抖道:“陛,陛下,王子殿下不见了。”

“什么王子殿下,孤要的是孤的王后,所有人。。。。”半句话未说完,越王就像是喉咙口噎住了什么一般,再说不下一句话,身子硬生生地向后倒下,竟像是猝死了一般。

被抓住的小太监几乎吓破了胆。

司时长却在这时踏着血腥走了出现,长剑倒提,滴滴答答的血滴溅落,走进瞧了越王一眼,叹了一声道:“将越王抬上轿撵,速速回宫吧。”

目光却凝固在了越王手中剑身的纹路上,那并不是越国工匠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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