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阁干的是倒卖消息的生意,是以阁中掌握的消息虽不敢说是覆盖天下人,但若是自称第二,陆中也无人敢说第一。千机阁有生死关,财欲关,丹青关三关组成,三关下又各司数殿。生死关和财欲关与市面上明着的獒犬组织最为靠近,专门训练狗奴和死士,贩卖至贵族,做的是你死我活的生意;而丹青关,是千机阁明面上的主体,下设七殿,暗殿为主殿,妩笑作为刚提上来的现掌尊,有些事还是牢记于心的。

比如,眼前这个千年前被列为天宗禁法的火煞术。天宗一门的东西,千机阁花了大代价去探寻,有的却也是寥寥无几的线索,比如藏玉,比如这个火煞。

妩笑不乐得去习舞刀弄枪的本事,倒对兵器图鉴很是感兴趣,被司时长对上了眼缘,索性把所有时间放在了这些面上,进而扩散到对术法的图腾也是学了个遍。

“火煞的源宗可是在卢国的西北边陲之地,且千年封禁,这里可是陆中央部,缮越二国的交界之处,其间相隔了约莫六万三千里地,每一宗的秘法,尤其是这种禁忌的术法多不敢离开源宗地施行,又有谁有胆子跑到这里来放火煞?”

妩笑听得胆战心惊,紧紧盯了窕窕一眼,却忽的释然知己知彼般得一笑:“窕窕真是博闻多见,学如貌俊。”

“比不过公子的秀外慧中,眼力极佳。”

妩笑刷拉一打开扇子,很是彬彬地微笑。怨不得人家说婚媒嫁娶,要的就是门当户对,不想交友更是,有些事不需言说,便已经心知肚明。

窕窕偏头抿唇一笑,想来也是一致的想法。

不知是两人惺惺相惜得太过投入,还是根本不屑于察觉周围的变化,原本火树银花人声鼎沸的热闹时候,花灯中的灯烛却倏地由昏黄的暖光变成了冷色的蓝焰,哄乱人群恍若沸水蒸发一般,慢慢没了人息。

寂静,绝对地寂静,寂到初生的花瓣飘落湖面的涟漪声响都响得彻然,静至光亮的灯烛滑落灯油的摩擦都听得分明,然而这死一般的寂静却被一个尖锐沙哑地声音打断:“哈哈哈哈,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妞,一个白面粉团的小白脸,哈哈哈哈,我的大补的养料。”

两个风姿卓卓地妙人同时像声音的源头望去,见那人,脑袋大得像个西瓜,顶上稀稀拉拉地种着几根杂乱枯黄的发丝,下身塔了几条粗烂的看不清颜色的布条,整个身子细的像是火柴搭成的木人。

妩笑侧过头对窕窕说道:“像这般面容之人,话本里往往活不过第一折。”

窕窕噗嗤一笑,眼底恍恍尽是揉碎了的星星。

那怪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嘴巴里黑黄的牙齿横七竖八,嘴唇被舌头舔过后很是粘稠地沾染了一层墨绿的汁液,他哑着声音道:“两个小美人倒是漂亮得打紧,看得爷这个心哟,扑腾扑腾地跳,心一跳手就听不到使唤了,嘎嘎嘎,这手就在你们漂漂亮亮的小脸蛋上,横刮一刀,竖刮一道,把你们的小脸蛋,毁得像是路边的树皮,臭水沟旁的野猫,嘎嘎嘎嘎。”

“还当真是个唱戏的,”妩笑嗤之以鼻,把手背到身后去紧捏着手里的信号球,“我且问你,便是你,用了火煞之术?”

“什么火煞不火煞,告诉你,这个可是爷爷的秘术,爷爷的宝贝,”那怪人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瞳孔若聚若散,嘴巴吐字也开始不甚清楚,却止不住地像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倒落,“爷爷当初在温水池子边抠出了这帛宝贝,爷爷的身子就再也不怕被开水烫了,爷爷还可以操控火,把澡堂老板那一家子,烧得灰渣渣都不剩,爷爷还要用这些纸花把美丽的娇娘子引到迷障中,烧了他们的身,吃了他们的烟,人越美,啧啧这操火的技术,更上一层嘎嘎嘎嘎。”

怪人开始疯狂一般地大笑,声音像是指甲划过兵刃般的刺耳难听,妩笑也开始受不住,改了前几次云淡风轻地态度,蹙眉对窕窕说道:“咱们想听得都已经听到了,赶紧解决了他吧。”

窕窕很是无辜:“窕窕可杀不死人的。”

妩笑大惊:“那可糟了,修了秘法的人都不可以常理论之,这是个半吊子,修的却是火煞这般封禁的功法,我也是毫无反手之力。”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不快走?”窕窕道,“他恐怕还得迷糊些时候。”

妩笑刚一抬脚,不知从四面封闭一般的夜幕森林中哪儿钻出一个鸟雀,普通人家普通房梁上筑巢的普通麻雀的模样,尾羽却比寻常鸟儿长了许多,微微垂到了爪子一般平的直线,它扑闪了两下翅膀,落到了妩笑的肩上,妩笑感觉肩膀上有些膈应,心下稍安,那鸟儿却极为清脆地鸣啼了一声,快速地飞走不知去向。

这鸟儿的一嗓子,把妩笑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口,眼瞅着前面的怪人甩了甩脑袋恢复了清明,窕窕轻笑了一声,道:“这鸟儿叫的真是清脆,来的真是时候。”

妩笑的心里却是想把这只千机阁的宝贝,扒拉扒拉,剁吧剁吧,撒点蒜末小葱炖成汤。

“呵,小娘子,刚刚是你耍的花招,啊,”怪人一瘸一拐地朝窕窕逼近,“想不到你们还有点本事,可是想从爷爷的手掌里逃出去,恐怕还嫩点。”

妩笑看着那人丑恶的面容,胃里一阵翻涌地嫌弃,拉起窕窕手腕就是后退一步,后跟却向下仰去触到了水塘子,心下微震,忙稳住了身形。

怪人已经伸手捏住了窕窕的下巴,那手枯槁如柴,乌黑的指甲都有半根手指的长度,窕窕娇媚的脸蛋上笑容淡了下来,手掌一旋,搭在手肘里的披帛好似游蛇般紧缠住怪人的手臂,手掌再用力一合,披帛被收得一紧,怪人的手臂好像被绞碎了一般从披帛的间隙中抖出,稀稀拉拉黑绿的脓汁醒目地躺了一地。

那怪人似乎并不把自己的一条手臂放在眼里,只是又嘎嘎地笑了两声,地上散落的血肉又被召唤似的回到了胳膊的位置。他按着肩膀转了转胳膊,放肆得笑道:“嘎嘎嘎,这点子破铜烂铁碎煤渣的功夫,以为能奈何得了爷爷么,嘎嘎嘎。”

说罢那手,竟是想橡皮做的一般拉长,直接捏住了窕窕的脖子。

妩笑打开扇子横劈了拉长的胳膊,把妩笑接在怀里扯掉了脖子上的爪子,纵身往湖水里头一条,一落水中,发带不堪重负地飘在面上,发丝散落如同鬼魅,根根纠缠却不得缠绕。

千机阁的暗殿,藏于地宫,一群一队一列地黑衣长发的侍者,在漫无边际的高高书架中,整理自己手头的活计,似乎是因为感受不到太阳的缘故,这里尽管灯烛通明如同白昼,却依然缄默如同暗夜。

鸟鸣得清脆一下子打破了如死亡般的寂静,使得这群木头一般的侍者忍不住左顾右盼地寻觅声音的来源,那鸟儿却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族群和黄金丝楠木的架子,把爪子中紧握的羊皮纸团扔在了旁边的黄金盆内。

架子周围此起彼伏地几声鸟鸣,似乎在问候朋友的归来。

一个黑衣束长发之人小心地拾起那个纸团,灯烛一晃原本旺盛的火苗差点熄灭,原地已经不见了黑衣的人影。

司时长在自己的书桌上看到一个纸团,周围笔墨羊帛书简都收拾得干净,就一个皱巴巴地羊皮纸团孤零零地杵在那,很是突兀。

司时长高挑的眉毛狠狠一皱,自言自语地骂道:“花弦一走,这帮人就再没了规矩,真是不知利害不懂关系,一群吃腌菜的饭桶。”骂了一会却又自觉的没了兴趣,平白无故生出一点不享天伦的感概。

想必自己真是老了,司时长苦笑一声,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倘若花弦还在。

倘若花弦还在,那小丫头必定麻溜地蹲坐在地上,恬起笑脸垂着自个的腿甜言蜜语:“爹爹怎么会老呢,爹爹可还年轻着,爹爹还能陪我放风筝呢。”

以前这种场面,司时长铁定放下了这等忧伤的心思,颇有种再活五百年的冲动。可如今想起,怎么会越加颓废了呢?

司时长在自己座位上无言了片刻,又是一幕划过了脑海中央,让他不由地叹息一声,手头自觉地拿起了桌子上这棵突兀的纸团,抚平了打开。

羊皮纸上本来空无一物,却在打开的瞬间,娟秀的字迹一笔一划地蹦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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