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杨东飞从曲咕咕老家把两位老人接过来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所以今天看到他在我门口走过去的时候,我叫住了他:“飞哥,好久没来店里坐坐了,最近忙啊?”

他看起来很高兴,笑容满面的,见我叫他,也就停了下来:“最近是有点忙,不过今天除外,既然你叫我了,顺带给你介绍一下。”他边说边走了进来,我这才看见他后面还带着一个老人。

老人看起来精神头还很好,两鬓和下巴的胡子虽已斑白,可老花镜后面的两只眼睛仍然炯炯有神。

此刻飞哥还没给我介绍他,他就说话了:“东飞啊,这就是你刚刚跟我说的那个小汉吧,果然挺精神的。”

杨东飞笑了起来,说:“小汉啊,这位是我以前高中的班主任,杨老师。”

我走出柜台迎了过去,一边说:“杨老师你好,我就是小汉了。”

这是我跟杨老师的第一次见面,我们聊得不久,倒是飞哥跟他老师叙了很久的旧,我多多少少也了解这位老教师。

杨老师教的是语文,任教三十年了,近几年才退休,从县城搬到市区和他小儿子住,人很和气,对学生要求很严格,是个正统的老师,不急功近利,知识面广,上的语文课水平很高,称得上是博古通今。

之后我常常看到他来买彩票,对于这点我挺奇怪的,因为一个正经的老师,多少会视彩票是不务正业的表现的,不过人临老,可能也是跟吴大伯一样无事可做。

每次他来买彩票我都挺开心的,闲聊时他会给我讲些故事,从古代讲到现在,从中国讲到外国,也会时不时讲些时事。

比方前段时间一度引起社会热议的那件令人闻者伤心的事情,就是我姐邻居家的事情,他是这么讲的:“一个老人,身患重病,儿女都不在身边,自然会有这种想法,毕竟一来她饱受病痛的折磨,二来她又不想拖累子女,为人父母,往往就是会这样,临到自己重病甚至垂危了,心里仍然会挂念子女,这不仅仅是在人类,乃至动物中也经常发生类似的事情。”

叹了一口气,他接着说:“但是,她的丈夫帮助她自杀而获刑,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人权人权,人最大的权力就是活着,现在国际上除非特例,任一国家都是不能接受安乐死的,甚至有些国家法律上甚至认定自杀是一种犯罪行为,当然社会性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生命不一定只属于自己这一点在中国古代思想上就已经存在,老话里讲的身体发肤受自父母就是这个意思,但本质上却是因为生命的高贵性,不容许任何一个人亵渎,哪怕是自己。”

说完他又笑了笑:“不过法律不外乎人情,这一点在这件案件最后的判决也可以看出来,那位获刑的老人,考虑到他是尊重她妻子的意愿,并且他身体也不好,于是最终判刑量轻而且允许监外行刑。这一点倒是做得不错,社会上有很多人认为执法就不应该考虑人情,其实这是错的,一个真正受人欢迎的政权,就应该合理考虑国民的情感。毕竟情感是人类最应该尊重的东西啊。”

我点了点头,也从心里认同杨老师的说法。

我正跟杨老师聊着,还想探讨些别的问题,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

原来是天哥来了。

杨老师竟然还不认识天哥,我当然介绍了他,也点出了天哥是飞哥的哥哥。

杨东天一听说杨老师是飞哥的老师,握住了手就不肯放开:“老师您好,我家东飞那几年承蒙你照顾了。”

原来那天飞哥带着杨老师回家里坐了坐,本来打算带他去见天哥的,可是杨老师临时有事,就只好等下次机会,因此杨老师一直没跟天哥见过面。

杨老师上下打量了下天哥,大概也是奇怪天哥和飞哥的气质完全不搭,不过想来飞哥也已经跟杨老师说过天哥的事情了,一会他便释然了,说:“我听东飞说过你的事了,你是个好孩子,说实话我当年当他老师的时候也没特别照顾他,反而是你,对你弟弟实在是很上心。”

天哥憨厚地笑了笑,递了根烟给老人家:“杨老师抽烟吗?”

杨老师接过烟,熟练地夹在耳朵边上,然后说:“以前我教书的时候喜欢来几根,现在老了,医生说不能喝酒不能抽烟,儿子和老伴都不让抽,不过既然你是东飞的哥哥,这根烟我还是接下了。”

天哥跟杨老师就有好多话讲了,不似我,只能听听故事,或者议论些时事。他当年为了飞哥的学费,一早就去打工了,飞哥在读高中的时候,是他和家里关系最僵的时候,那时候的他在家人心里就是个二流子,所以飞哥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和天哥说过,此刻杨老师说些飞哥的趣事糗事,天哥听着不知道多开心。

“东飞那个时候挺怕羞的,考试考得不错,作文更是写的见地深刻,可是上课一叫他回答问题,就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个什么劲儿,还有那时候我觉得他有思想,就把他推荐给我们学校的辩论队,结果他从来都只做幕后,帮其他队员整理,提供有力的后援,从来不肯上台,后来我才听说,有次他们队内部开训的时候,他上过一次,结果比上课回答问题还糟糕,声音都在抖,半天成不了一句话。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东飞还没长开,是个矮个,胡子都才刚刚冒出来,一晃就这么多年了。”老人有些陷进回忆里了,回忆他在讲堂上指点江山,将一点一点做人的道理传给下面坐着的青葱少年的时候。

天哥也听得恍恍惚惚的,心里大概在为被杨老师夸奖的弟弟高兴吧。

杨老师从回忆中醒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天哥说:“东天啊,东飞都跟我说了,你怎么也不肯搬进东飞家不就是怕东飞在妻子面前难堪吗,现在小汉他姐小曲都盼你搬进去,你还怕什么呢。”

天哥叹了口气:“我知道东飞他是为我好,可我也得为他考虑,现在他家里住进去这么多人,三嫂还是我送进去的,他对我已经很好了,麻烦你转告他,就说我一个人住挺好的,有空我会去他家走走的,不用挂念我。”

杨老师却突然笑起来:“你们果然是兄弟,为兄弟着想的心一点也不差。”

我接口道:“您两个兄弟感情不也不错吗?”

老人欣慰地笑了笑,没什么比夸他的儿子们更让他高兴的了:“是啊,他们兄弟感情也不错,倒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好。”

外头突然走进来杨东飞,说:“您怎么这么说呢,有你这个做父亲的,他们一定都很好。”

杨老师叹了口气:“我老伴都说我死板,你就别瞎夸我了。”

经过杨老师的叙述,我们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买彩票。

老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结婚成家了,因为一直在外地打拼,所以家不在本城,小儿子考虑父母年纪大了,就叫退休了的杨老师夫妇搬到自己家里来,一边供养一边工作。

偏偏杨老师一直有病,前几个月病发的厉害,需要经常照顾,小儿子为此丢了工作,专心照顾杨老师,平时去炒炒股,炒久了也有自己的门道,一个月也有不少入账,可没个正经工作,没有姑娘家愿意嫁他,前两天又吹了一个。

本来嘛,杨老师做了三十年重点中学的教师,又深受学生爱戴,不知道有多少当官的,行商的,混得好的学生上赶着给他送些小礼物,他只要稍微开开口,什么工作都能到手了。

“可是,礼物是学生们的心意,我接受也受之无愧,说明我教得好,可是让我去找他们帮忙给孩子找工作,这就是假公济私了,我实在办不到。”杨老师如是说,这两天的相处,我早已看出杨老师是这样的人了,他说出这番话我也不讶异,天哥飞哥兄弟更是连连点头。

杨老师揉了揉刚买的彩票:“孩子呢,人也孝顺,怎么也不肯动我和他妈的退休金,其实我和我老伴吃住都靠着他,退休金拿着也没什么用,就拿来买几张彩票,要是中了,也算是帮了儿子忙。”这番话让我不由得想起今天杨老师刚刚说过的,“为人父母,在什么情况下都会为自己的儿女着想。”

“爸,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都这把年纪了,安心享福就好了,不用为我操心了。”门口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是个从未见过面的年轻人,不过看来应该就是杨老师的小儿子了。

杨老师看见他的儿子,依稀眼里有自豪的神情,不过说出话却有些难为情:“儿子,爸爸不帮你托关系不是抹不开面子……”

他儿子笑着朝我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对他爸说:“我小的时候您就跟我说过,男人,要靠自己,我一直都没忘记,怎么会怪您呢,现在对象的事情您也不用替我着急,就好好享您的福。”

杨老师已经热泪盈眶了,我觉得他老人家一生教人,教出那么多好学生,他教的最好,最让他骄傲的,就是他自己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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