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在花城县,已经算是一个古老的街了。据说,这是谢安的后代,在这里落脚的时候修建的,距今已经2000多年。

本来花城县想要拆了盖小区的,只是花城县财政那一段时间有点紧张,一时没有腾出手来解决这个已经成为贫民窟的地方。

后来,县财政好转了,县委班子刚刚讨论决定,招标通知书也发出去了,眼看着铁板钉钉的事情,一下子又被新来的领导搁置了。

新领导是哈佛留学回来的博士,读的是全世界几乎绝迹的专业,就人类学,具体的研究方向就是淹没的突突文化,所以,他对文化保护有特别的感情,所以,他有了新的规划。

他认为,这些破落的老民宅,应该是一种文化的象征,他专门去了几趟,最后决定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嘿,他的这个想法还真的就被他的一腔热血给做成了。

文件批下来以后,他就开始大规模的修缮和改造工作,其中第一就是搬迁,为了治理里面的脏乱差,必须迁出80%的住户,减少里面的居住人口,让其成为旅游景点。

第二就是维修,把一些破落的院落休整一新,搞得跟新的一样,让人看起来就有一种舒适感,包括地面,都要重新做。

张海洋过来的时候,就是处于这种边搬迁边修缮的时候,里面陆陆续续的有人在搬家,也有人在跟政府的人员谈判搬迁的补偿事宜,还有人家自己家里在商量以后的住处。

他在狭小的过道里走着,终于来到了乌衣巷86号,门口坐着一位老态龙钟的老太太,穿着单薄的蓝布衣服,手里摇着一把芭蕉扇,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和善。

张海洋走上前俯下身,轻轻地问,老奶奶您好,请问一下,这里有住着一位叫胡静怡的女孩吗?我是她的班主任,过来家访的。

老奶奶老眼昏花,没有听清张海洋说了什么,她吃力地说,什么?你找谁?我听不见!

张海洋扯着嗓子,说,胡——静——怡!我是---她老师!

老奶奶说,在里面呢,进去吧!她说完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握好手中的枯树似得拐杖,在张海洋的搀扶下,转身进了院子。

这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三面是房子,就南面是一道墙,开了一扇大门,张海洋看老太太往东走,他就扶着她往东走。走到东南角最里面的一间房,老太太喊道,姑娘!来客人了!

话音刚落,里面就应了一声,谁啊?

张海洋说,胡静怡的老师,我是过来家访的。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想找你聊聊孩子的事情。

里面人说,老师啊,您等一会儿,我给您倒杯茶!说完,里面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站起来,丢下要洗的衣服去洗了手。

她拿出一次性纸杯,加了一点茶叶,她放在鼻子上闻一闻,觉得茶叶应该没有坏,拿过来一个竹筐的暖水瓶,试了一下水还是热的,她倒了一杯开水,于是就端了出来。

张海洋一下子愣住了,胡姬长得真是跟胡静怡非常的像,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岁月的沧桑已经刻下来难以磨灭的印记,她还是老了。

当年风华绝代的胡姬,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如今已经风光不再,即使那份天生丽质还会留下一丝痕迹,那也只是半老徐娘,犹存的只是那么一点儿风韵罢了。

胡姬看眼前这位老师这么年轻,眼看就像个中学生,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也不伸手去接开水,她只好挪了挪旁边的凳子,放到张海洋面前,把开水放上去示意他可以喝了。

她才继续说,宜儿在学校出什么事情了吗?我记得还没有老师过来家访过呢,真不好意思,我们家里环境太简单了,老师您可能呆不惯,就在外面坐一会儿吧。

张海洋知道自己失态了,这么莫名其妙的看着一位妇女,本身就很不正常。还好,他们年纪悬殊太大,他现在又是胡静怡老师的身份,因此才免了那份唐突的尴尬。

既然如此,他干脆就解释一番,说,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老师,对学生的情况不是太了解,今天也就是过来看一看,胡静怡在学校表现很好,品学兼优,她会很有出息的。

胡姬说,我们家情况也就这样,老师您也看到了,能不能走出农村,能不能有一个好的前程,就看她自己的努力了,我做母亲的实在能力有限,我也帮不了她什么。

张海洋故意问,孩子的父亲呢?上班了吗?他看着胡姬的眼神,忽然就黯淡了下去。

胡姬说,不瞒你说,我们胡静怡是单亲家庭,我跟我先生在孩子还没出生就分开了,一直是我一个人独自带着孩子过,孩子胡静怡,也是跟着我的姓,所以,我们才会这么艰难。

张海洋说,理解,理解,阿姨您一个女人把孩子拉扯大,还要供她上学,实在是不容易。

胡姬说,我嘛,过来也就算了,这么多年也就习惯了,我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宜儿,希望老师帮着我们督促她,让她高考有一个好成绩,将来就不要像我这么辛苦了。

张海洋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宜儿她命好着呢,你看她性格好,温柔似水;形象好,貌若天仙;成绩好,排名前列。大好的前途在那边等着她呢。

胡姬说,女人的容貌是最容易老的,那时候,满脸的皱纹,再漂亮的脸蛋能有什么用?性格再温柔,没有自己的事业,婚姻当中一再受气,慢慢也是会变成怨妇的。

一个人,特别是女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有自己的本事,还是要在经济和精神上独立,那才算是有了明确的自我。

张海洋说,阿姨说的有理。想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阿姨,叔叔现在在哪里工作?

胡姬果断地说,不知道,我们分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张海洋说,那么,这18年,叔叔一次都没有给过抚养费?一次都没有来看过胡静怡吗?这是你们共同的孩子啊?

胡姬说,这个不怪他,是我不想跟他们联系了,我一直隐瞒了我的地址,我不想再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了,所有的罪过,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只好宜儿能够过得好。

张海洋问,如果宜儿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她能够过得好,她能够开心吗?您跟她沟通过这个问题吗?

胡姬说,这是我们上一代的事情,我想我不需要与她沟通,她不知道比什么都好,女人跟你们男人不一样,男人需要复杂,可是女人,我觉得还是简单一点更好、更幸福。

张海洋说,你恨叔叔吗?

胡姬说,以前恨过,但是,都过去18年了,我们与其把有限的时间用在恨一个跟我们已经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还不如集中精力爱我们身边的人,所以,现在,我不恨了。

张海洋说,那你能原谅叔叔吗?如果他现在向你忏悔,他愿意再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我是说如果。

胡姬说,没有如果,我是不会原谅他的,这么多年我所受的苦,这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一笔勾销的,没有那么简单。

再说了,分开十八年了,他应该早已经结婚了吧,哪里还有什么如果?

张海洋说,为了孩子,你也不愿意吗?

胡姬停顿了一下,她也许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这些刻骨铭心的爱,还有恨。她眼神迷离的看着外面,她说,为了宜儿,或者我会妥协,但是,我真的不能••••••

张海洋说,你这么多年没有再婚,我觉得你心里还是爱着叔叔的,其实,我觉得不管叔叔做错了什么,都过去18年了,我们总不能一直生活在过去吧,我们要往前看。

再多的怨言,再多的苦难,不是都过去了吗?如果可能的话,我觉得阿姨您还是要给叔叔一次机会的,毕竟你们也到了这份年龄,幸福是来之不易的,有的转瞬即逝。

如果你不好好珍惜的话,可能你下半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胡姬说,你不是老师,你有点像是某个人安排的说客,你是他安排过来说服我的是不是?你给我告诉他,想让我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没门!我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张海洋看胡姬激动地站起来,他也站起来,冷静地说,你可以拒绝我师父,但是,我相信你不会愿意宜儿师妹一辈子没有父亲,您还是好好想想吧,我是张海洋,宜儿师妹知道我!

胡姬问,你对宜儿说什么了?

张海洋说,我什么也没说,这个也不应该我来说,我只是觉得阿姨,你应该告诉她实情,有些事情你是瞒不住的,等她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这些,这反而不利于你们之间的母女感情。

胡姬说,这些我知道怎么办,不用你管,你别多管闲事!

张海洋说,条件成熟的时候,如果你不告诉她,我还是会说的,但是,我会给你时间,希望你好好的考虑一下。张海洋站起来要走了,他很礼貌地给胡姬鞠了一躬。

胡姬说,算了,这也怨不得你,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张海洋说,阿姨,希望你能够明白,我是为你们好,我师父这么多年一直未娶,您也是18年一直未嫁,你们既然这么深爱着彼此,何必非要分开,彼此折磨呢?

胡姬转身进了屋子,门随即就关上了。张海洋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他只好摇着头先行离开了。不过,今天总算有所收获,应该可以回去交差了。没想到刚出门,一辆奥迪就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摇下来,一只手探出来,里面说,上车吧,兄弟?我们等候你多时了。

张海洋一看,这人正是梁文阁,梁文阁坐在副驾驶,看到张海洋进去关好门,笑着说,张兄,情况怎么样?我们安大哥的消息没错吧?

张海洋说,带我去见你们大哥吧,你们做了你们应该做的事情,我也应该履行我自己的承诺了,放心,我是不会食言的。

梁文阁说,安大哥才不怕你食言呢,江湖人的承诺比命还重要,安大哥不要太了解你的脾气,他老早就派我们在这边等你,安大哥他也一直在世纪大饭店13楼等你。

汽车飞驰出去,这里奥迪虽然旧了,不过开起来还是比张海洋坐面包车舒服。

还是在那间酒店式公寓的二楼,张海洋坐在真皮沙发上面,心中揣度着安庆明的心思。可是,安庆明一直闭目养神,一个字都没有说。甚至睁眼看一眼张海洋都没有。

安大哥的秘书扭着小蛮腰过来了,她拿着厚厚的一叠文件,说,安堂主交代,这是我们入会的程序,你看一看这些材料,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你就尽管签字吧。

张海洋一提到签字,心里就不舒服,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写的字实在是太丑了,不过,他还是没办法,人家是正常程序,你不签字哪里能行呢?他拿着笔胡乱地画着。

身后的秘书抿住嘴,只想笑,这哪里是签名啊,简直就是在画圈,那么大的一个签名,上面全是无数个圈圈。但是,职业的素养,让她忍住了,她终于没有笑出来。

张海洋全部签完以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秘书马上又拿过来红色的印泥,对他说,按手印吧,每个有签名的地方按一下。他也只能一一照做无误,不就是画押吗?他说。

秘书说,现在,全部手续已经履行完毕,您喝杯开水,歇会儿。

张海洋喝着碧螺春,眼角瞟着秘书扭着翘臀离去,心想,这个安庆明到底搞什么鬼,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你刚刚也说了,知道我们江湖人士的为人,不会食言的。

你这么把我晾着干什么呢?张海洋心里这样想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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