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权的前一个晚上,老人独自一人在厂子附近徘徊。是啊!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他如何舍得呢?虽然以后可以常来瞧瞧,可在某种意义上,他已然不是此处的主人了。尽管胡颖很尊重他,尽管他十分信任自己的女儿,但老人内心还是觉得不踏实。

这个厂子可是他一手创建的,为了它,他可以废寝忘食,可以放弃政府给予的一切优惠待遇,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青春和幸福,的确,他也是这样做的,由于厂子是他的生命,是他一生的心血和汗水换来的报偿。

想起昔日的坎坷经历,老人不由泪如雨下。他叫胡冲,出生于上海,幼年丧父,仅与阿妈相依为命。十六岁时,外公家遭到政治批斗,整日被搅得鸡犬不宁,外公怕牵连到他们母子,便托人把他们母子俩送出上海,逃到两百公里外的一个农村度日。

一年后,阿妈因病去世,那年他才十七岁,阿妈去世,留给胡冲唯一称得上遗产的只有一头老母猪。不久,母猪生了六个猪崽,胡冲高兴极了,见人就夸自己的运气好。为了多挣几个公分,多得些许粮食,他早出晚归,拼命劳动,同时,还要照料猪崽子。一个月后,小猪长得肥壮得很,能换钱了。

胡冲想:我一定要用换来的钱盖个猪圈,从此专心养猪。不料,他刚把小猪拉到集市上,就被人没收了,讲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眼瞧着自己的辛勤劳动就要变成泡影,胡冲急了,一怒之下便与执法人员打了起来,结果可想而知,他被关进拘留所。

出来后,他消沉了。为啥自己的劳动成果就成了资本主义的尾巴了呢?还被交公?他如何都想不明秦。

十年浩劫结束后,他们才过上安稳的日子。后来,国家允许养殖了,允许做生意了,他才明秦过来。

这个养猪厂就是在这时建成的,开始规模很小,只养了几头猪。几年后才扩大规模,增加到七十多头,利润还不错,一年下来,能赚几千元。可是家里的开支也很大,再加上自己肾病缠身,每年都花不少钱,还负债累累,家里的生活拮据起来,现在欠款刚刚还清,儿子冬冬又上大学,只好再次向别人借钱。

但是,这都不算啥,只是胡颖的离婚让他寝食难安,都二十八岁了,还疯疯颠颠的,啥时候能让人省心呢?嗯!从她回来的表现来瞧,比以前成熟多了,这样就好,以后再锻炼一下,将来也许能干出一番事业……

走不多久,老人便停了下来。他无意中扬头,瞧见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中,是那么壮观。今夜天气晴朗,银色的月光洒下来,像给大地穿上一身素服,夜的芳香掺和在空气中,像一团柔软的、灰色的云,四周的一切全都笼罩其中,光秃的树、枯黄的草,还有远处依稀可见的村庄,都变得不那么真实了,给人一种虚幻的、神秘的感觉。那一草一木仿佛又得到了天地之灵气,变得魅力无穷,魔力无边,使人见了不敢xie渎,又不愿离开,这是造物的神奇,造就了这大自然的一切。

老人不知不觉又踱到厂子门口,他缓些地关上门,然后上锁,这是他几十年来已然养成的习惯。可是今天,他的动作却显得那么缓慢,他把那串沉甸甸的钥匙紧握在手内心,非常使劲,仿佛一不小心,钥匙就会掉下去,再也找不到似的。

迈着沉重的脚步,老人慢腾腾地走回家。饭菜已然做好,正往桌子上摆放,他啥也没讲,便坐在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只是低着头坐着,一动不动。要是在平日,他肯定去忙着端饭了,今天却某些个反常。

老伴刚把一盘炒鸡蛋放在桌上,瞅了瞅他,好奇地问:“他爸,你今天如何了?是咩身体不舒服?”

胡冲缓些地抬起头,淡淡地笑了,讲:“没啥,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你装啥相?”

“厂子明天就交出去了,内心不是滋味……”胡冲讲着,长叹一声。

老伴听了哈笑起来,埋怨讲:“老头子,厂子又不是交给了别人,是交给自己女儿了,有啥可难过的?你应该高兴才是,难道你不信任小颖吗?怕她干不好?”

胡冲瞧了老伴一眼,头摇的跟博浪鼓侯的,坚定的讲:“不是,如何会呢?我还不知晓小颖吗?只要想干,她一定会干好的,甚至远远地超过我。”

“那你害怕啥?”

胡冲想了想讲:“我只是害怕小颖不能支持长久……到时候,她走了,厂子如何办?”

老伴听了愣了,显然丈夫的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讲:“小颖不会吧?她能到哪里去?”

胡冲轻轻摇了一下头讲:“老太婆,这你就不明秦了吧?你还不清楚小颖的个性吗?她要是认准了,谁的话她都不听的,你以为她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在这鬼地方呆一辈子?要真是这样,她就不是咱们的女儿了。”

老伴在丈夫身边坐下了,安静的讲:“老头子,听你这么一讲,还真合情合理。我如何就没想到呢?不是没可能的。可是,如今小颖很想留下来替你管厂子,她曾不只一次地对我讲,你年经大了,身体又不好,她心疼你……你即使不答应,她会伤心的。”

胡冲轻抚老伴的手讲:“讲啥呢?我不是已然答应小颖了吗?从今夜开始,她就可以正式上任了。”

老伴刚想开口,胡颖却端着饭来了,瞧见二老如此亲密,好奇地问:“爸,妈,在讲啥悄悄话呢?我做好饭,还等着你们来帮忙呢,这倒好,你们竟然不来了,这不,我自己端来了。”

胡冲微笑着讲:“小颖,咱们在讲你呢!”

胡颖把饭放在桌上,不懂地问:“讲我啥?”

娘瞧了父亲一眼,狠狠地瞪了瞪他,意思是让他保密。

胡冲嘴角微微动了动讲:“讲你能干呗!这些天在厂里帮忙,瞧把猪养得多好,把厂子交给你,我很放心。小颖,好好干,将来一定会干出一番天地的。”

胡颖骄傲地笑了,大声讲:“还是父亲知晓我。你们二老放心吧,要不三年,我一定会让厂子发展壮大,打开国内市场。到那时,你和娘就等着享清福吧!”

娘不屑的讲:“小颖,你有远大的理想,这是好事。但是,咱也不能把目标定得太高了,那样会很累的,还是身体重要……”

见娘忧心忡忡的样子,胡颖乐了,讲:“妈,你想哪儿去了?规模越大,老板越清闲,你见过几个董事长亲自下车间干体力活的?明明,经营须求科学的管理,管理好了,还怕不能做大做强吗?那是早晚的事。好了,咱们不讲这些了,先吃饭吧,不然很快就凉了。”

二老彼此瞧了瞧对方,都不作声了。

饭后,胡冲把那串钥匙交到女儿手里,郑重的讲:“小颖,爸老了,以后就瞧你的了!”

胡颖自信的讲:“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当晚,胡颖便去瞧厂子了。

从此以后,胡颖便天天呆在厂子里,起早贪黑,夜晚也在那里休息。

转眼半月过去了,一日中午,胡颖刚忙完,便躺在床上瞧一本书。可是,翻过几页,却无心去瞧,便把书放下了。经过这些日子的忙碌,她感到的确很累,人也瘦了许多,但是,这些不算啥,最让她牵挂的是儿子小丰,只要清闲一会儿,她就会想小丰,想得神魂颠倒,常常一人偷偷地以泪洗面。

后来,在经历过这种思念之苦之后,她终于找到了一种解决的办法,那便是索性不让自己闲着,要是啥活都干完了,她便不断地扫院子,有时,一扫就是好几遍。

胡颖的痛苦还是娘先发现的。一次晚饭时,见胡颖坐在餐桌旁发呆,娘便仔细地瞧了她好久。

头发还是那么柔顺,皮肤还是那么秦皙,身材还是那么亭亭玉立,只是比以前更消瘦了,脸庞的轮廓更突出了,双眼大的发愣,眼窝深陷,下巴显得尖尖的,在众人面前,虽然还是爱笑,但她的笑是那么勉强,仿佛是为了讨人们的欢心,故意装出来的。

娘再也瞧不下去了,瞧着瞧着,早已老泪纵横,她怕女儿瞧见,便悄悄地走出客厅。

娘想讲:“小颖,要是想小丰了,就去瞧他吧!”可是,她却不敢开口,由于她知晓儿女的性格,在她的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反抗,也许你不挑明,过几天她便去了,你若硬让她去,她一定与你作对。

可是,究竟该如何办才好呢?她曾与丈夫商量,但都以失败而告终,胡冲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今天早上,娘简直等不及了,她再也不忍心瞧着女儿在痛苦中煎熬,便委婉的讲:“小颖,这段时间你忙上忙下的,可别累坏了身体,明天你休息一天吧,让你爸瞧着厂子,去县城逛逛,想买啥就买啥,好好放松一下,好吗?”

还没等胡颖回答,父亲也开口了:“是啊!你妈讲的有道理,可不能太累了,缓些来。”

胡颖不懂地瞧了瞧二老的脸,安静的讲:“爸,妈,我不觉得累,你们不用害怕的。再讲了,我哪儿也不想去,我不想休息,没事的。”

“可是……”娘欲言又止。

“如何了?妈,你有啥话要讲吗?”胡颖急迫地问。

“也没啥……妈只是心疼你……明天你就休息一下吧!要是哪儿也不想去,就躺在床上睡觉也行。”娘有点急了。

胡颖噗嗤一声笑了,可是,笑容还没来得及消逝,眼圈却某些个湿润了。

她啥也没讲,只是傻傻地坐着不动。过了片刻,她才低声讲:“妈,爸,谢谢你们了,这辈子能做你们的女儿,我太幸福了……我听你们的,明天放假一天。对了,我正想去县城买些化妆品啥的,我去逛它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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