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百花争妍,官道上舒舒暖暖的春风吹拂得人心微醺。比翼鸟儿在枝头引吭高歌、双双彩蝶在花海间舞着琴瑟奏鸣曲。
胡男倚着树干无聊地等待下一批肥羊,顺手扯下一丛的倒地铃,撕开豆荚将它的种子剥下。倒地铃的种子非常特殊,米色的圆形种子中央有一个黑亮油光的心形图案,他把它握在掌心仔细地玩赏。
“漂亮东西都有毒,你手上那些东西就是个好例子。”二当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胡男立刻挺身站直,恭敬地喊了一声:“二当家!”
“阿男,做完这票你就带着琴姑离开山家寨吧!”
“二当家不要阿男了?”他讶异且惊慌的问道。
“咱们兄弟一场,我就不拐弯抹角的挑明了说,你缺少杀人不眨眼的江湖气魄,根本不是当强盗的材料,况且你脸上那么大一块胎记,很容易让官府的人给认出来,到时拖累了众家兄弟你过意的去吗?这次买卖结束后,大当家会给你一笔钱,你就拿着这些钱回乡下去做个小买卖吧!”他不容置喙的口气让生性怯懦的胡男不敢多说一句。
“是!二当家。”
“好了,刚刚阿主探路回来,再两炷香的时间官轿就会经过,你先准备准备,还是照往例--不留活口。知道吗?”
“是!”他口里答着,心中却存了疑。动官轿好吗?会不会把事情闹大了?尽管心中有太多的担忧,但是当家作主的事轮不到他这种小喽啰,因此他无权插口。
阿男撒下掌心的倒地铃,照着二当家的吩咐,抽出弯刀准备待命。
……
路旁的鲜艳随着官道向前延伸,温暖的骄阳渗透了人们的四肢百骸。春意正浓,是旅游的大好时机!
福家锦丽豪华的车车马马拖了好长一列。这回福大人趁着南下公干之便,携儿带女来一趟向往已久的江南游。听说江南处处好风光,苏杭风景美不胜收、洞庭湖畔的人文传奇更是会令京城人士流连忘返。对这趟江南行,福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莫不满心期盼。
队伍中的最后一辆马车里,福双双腻在奶娘梁润娟身上,把玩她胸前的玉佩,嘟着小嘴蛮横地说:“奶娘,你是不是在想女儿?我不许!我就是你的女儿,只准你疼我一个。”自小她就是梁润娟带大的,相较于额娘,她对乳母更亲近些。
“您是大福晋的掌上明珠,奶娘哪有那么好福气。”想起女儿,梁润娟眼眶微微一红。
“不管、不管!你和额娘通通一样只疼大哥不疼我。”她耍赖着。
“双双小姐,没有的事。”
“双双懂事一点。”福骐隽看着奶娘低头拭泪,出言斥责妹妹。
对于奶娘他一直是偏心的。六岁那年他收留了家乡发生大水,跟丈夫、女儿走散的梁润娟,当时额娘刚产下双双,她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双双的奶娘。
他很喜欢梁润娟身上那股悠然娴雅、从容不迫的安定气质,她不像额娘或姨娘身上的富贵娇气,所以他从小就较亲近她,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稍微放下不茍言笑的酷模样。
“你就是偏心大哥,不然你的玉为什么一块给了大哥,另一块却不给我?”
“双双小姐--当初要不是小少爷收容,嬷嬷可能就活不到现在,那块玉是报答小少爷的救命之恩啊!而剩下的这块......”她低下头摩蹭着胸前的玉佩,因为她总是还存着那么一点点希望,期待在有生之年还能见上夫君、女儿一面呵!
“够了,你想要什么跟阿玛要去,不要连奶娘贴身的一点点小东西也抢。”十二岁的福骐隽训起人来,已有股不容忽视的霸气威势,吓得双双噤若寒蝉。
润娟刚想出言安慰,忽然间,马车赫然停住,吵杂声响伴随着刺耳的刀剑铿锵声自车厢外传来。福骐隽想拉开布幔翻身下车,却让胡男快一步跃上车。
梁润娟挺身护住两个小主人,无视于眼前亮晃晃的刀子。
乍见到梁润娟,胡男的心脏咚咚抢快了两下。
天哪--她真漂亮,她的容貌一定就像师爷说的那种会害鱼和大雁子掉下来摔死,花儿会枯掉的那种,难怪二当家老说“漂亮的东西有毒”,像他现在手就抖得不象话,铁定是中了她的毒啦!
胡男的魂魄飞掉半条,半晌说不出话来。
“救命啊!”双双突然大喊,挥动的手不经意间竟扯下他脸上的覆巾。
额娘和阿玛的惨叫声在耳际响起,福骐隽心头一震,少年老成的他已隐约明白家人正惨遭到怎样的灭门大祸。
福骐隽静静地盯住那张脸,把他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的那块暗红色胎记牢牢刻在心版。若今日苍天有眼让他不死,有朝一日他会要这群盗匪付出惨痛的代价!福骐隽在心中暗自发誓。
“你、你要做什么?”梁润娟抱住小姐,鼓起勇气问。
哇!她的声音柔软清脆,琴姑的破锣嗓门与她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强盗除了杀人掠货还会做什么?”他将一把亮刀舞得双双惨叫连连。
“求你不要杀少爷小姐,你要杀杀我好了。”润娟挺身而出,两眼紧闭,晶莹泪水不受控地扑簌滑落。
面对楚楚可怜的她,不知怎地胡男就是狠不下心来。
“别哭,都依你,我不杀人就是。”他叹口气。二当家说的没错,他不是当强盗的料。“你们最好躺下来不要发出任何声响,否则来了别人,那我可没本领救你们了。”
润娟拚命点头,紧紧捣住双双的嘴巴,合作地拉下骐隽和双双。
临去前,他回头看了润娟最后一眼,却发现润娟胸前的玉佩,就留个回忆吧!往后回想起,会记得这辈子他胡男曾经碰过这样一个天仙美人。
他粗鲁地扯下翠玉转纳入怀,回身跳下马车,对着远方的同伴大喊:“解决了!快走!”
……
胡男带着老婆琴姑在京城落了脚,顶下一家古董店做起茶壶古玩买卖。刚开始总会因为不识货而吃点亏上点当,但一个月下来加加减减倒也没太大损失。严格说来还得归功于琴姑的能干,她那三寸不烂之舌,总能把客人游说的服服贴贴。
今天他批了些货,正准备回店里,却在回家途中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她头上的辫子乱蓬蓬地,一张脸蛋儿乌漆抹黑,约莫好几天没清洗了。
突生而出的怜意,令他蹲下身询问:“小女娃儿,怎么坐这里?你爹娘呢?”
看见胡男那张吓人的脸,她有些害怕的往后挪了挪身子。
“别怕!大叔不是坏人。饿了吧?”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烧饼递予她。
女孩小心翼翼地拿走,放在嘴里小口小口的啃咬。“我没有娘,爹爹昨儿个死了。”想起爹,她的眼泪滴滴答答落了下来,把甜烧饼浇上了咸味儿。
“可怜的小女娃。”胡男托起女孩的脸,用手巾抹去一块脏污,忽地,那双饱含恐惧的清澄眼瞳,把他的记忆撞回那个春风暖暖的午后、撞出他锁在心底深处那沈淀已久的模糊情意。
多酷似的一双眼睛啊!当时她就是用这样一双眼眸望着他,带着淡淡的乞求......小女孩稚嫩的嗓音唤醒了跌入回忆中的他。
“好心的爷,请你借我银子,等我买棺木葬了爹爹,我就到您家里当丫头,让老爷使唤好吗?”她的手怯怜怜地扯着他的衣襬。
天可怜见,才多大的孩子就学起大人卖身葬父。
“小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爹爹叫我小于。”女孩回答的利落清楚,一点儿都不像山寨兄弟生的那群小小子一样,连讲个话都含糊不清,叫人摸不着头绪,这丫头肯定聪敏得紧。
“小鱼?”真可爱,要有兄弟姐妹不就小虾、小贝的一路喊下去?“家里还有没有兄姐?”
“没有!爹爹就我一个女儿。”
“葬了爹,你有没有亲戚可以投靠?”
“没有。”她沮丧的摇摇头。
“那我陪你回家葬了爹爹,以后你就当我女儿好不好?”他诱哄着。
不明所以地,他竟喜欢上这小娃儿,想将她好好地扶养长大。是不是为着那双酷似的眼睛?他没多花精神去研究。
小于迟疑了一会儿,最后点了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埋了爹爹啊!
从此,膝下犹虚的胡男有了天伦可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