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一九七六年,因为母亲病重,李建叶裹着大棉袄从偏远的村子坐了一夜的牛车又坐了一天火车,这才赶到首都。
在第一医院的门口,她见到了下放前父亲器重的直属部下钟国艳。
来不及疑问为什么是父亲的部下来接自己。
李建叶着急地问钟国艳:“钟姨,怎么回事?我妈在农场劳动为什么会受重伤?我爸哪去了?是不是那些人又……”
钟国艳不到三十岁,穿着淡蓝色的确良衬衣,带着她就往医院里面走:“你先闭嘴,等你见过你妈以后我告诉你内情。”
李建叶的心重重坠着,充满了疑问。
钟国艳一直在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上班,而且是李建叶父亲的部下,为什么她妈出事第一时间会是钟国艳通知她?
她爸呢?
钟国艳的右手很不自然,仿佛里面没有骨头,只有一层干枯萎缩的皮肉挂在袖子里。
李建叶瞟了一眼,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病房里,李建叶的母亲赵淑霞躺在床上。
在母亲赵淑霞的床边,一名护士正在为她擦脸。
这时护士突然出声:“赵姐醒了!”
赵淑霞的眼睛缓缓睁开,两只眼睛仍不聚焦,嘴里嘟囔着“国艳”。
李建叶脱掉脏兮兮的棉袄穿着干干净净的列宁装两步跑了过去凑到母亲身边:“妈,妈,您日思夜想的叶宝宝来看您了。”
钟国艳也出声:“淑霞,咱们回来了。小叶子现在也在这里呢。”
赵淑霞雾蒙蒙的眼睛里忽然飘过一串发着金光的字符,她念叨着:“怎么能回来,灯,咱们还没拿到灯。”
李建叶:“你这个老同志怎么……”
话说到一半,她瞬间有种被绳子紧紧缠住向上拽的感觉。
钟国艳猛地一把拍到了李建叶的印堂上,语气特别急切地说:“轮回世界里有鬼,记得有鬼!我们的任务是在不同的世界收集法宝,目前在找一盏灯,别信……”
鬼?
李建叶听到后恨不得抓起赵淑霞女士的鞋垫塞进钟国艳的嘴。
不论出身多好,传播封建迷信思想还是要被批斗的!
接下来李建叶就觉得自己被猛然拽进了黑漆漆的宇宙中,遥远的地方是闪烁的星光。
一颗星似乎受到了感召呼的一下飞了过来,李建叶想要躲开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那颗星就像是投入大海的水滴一般没入了她的眉心。
视野一片模糊。
等李建叶能够看清时,她正在慢慢飘落进一座乡镇,月光惨白地照映着密密麻麻的房子。
镇西有十几座并排林立的楼房,最高一座有十层高,楼房都已半旧,外墙上的水泥层斑驳脱落;平房分布在东侧,一直延续到镇子的边界,其中大多数是土坯房,放眼望去有几千座。
楼房的窗户里是明亮的电灯,平房里是昏暗的油灯。
李建叶慢慢落在了平房区的一条胡同里,宽窄紧紧能容三人并行。
胡同一侧的墙上贴着大字报,另一侧写着:
“一部分知识分子身上遗留着资产阶级的血腥味”
她脚下是雨后泥泞的黄胶泥路面。
她妈的一个眼神把她干哪来了?
泥路而已,没啥,找找回家的路吧。
李建叶拔脚向前走,一使劲,脚迈出去了,鞋没有。
她的解放鞋无辜地陷在胶泥里向她求救,鞋带已经光荣殉职,无力地耷拉着。
李建叶正单脚蹲着拔鞋,巷子另一边走过来一个高挑单薄的身影。
旁边一扇木框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照到他脸上。
这个人她认识。
王庆国,是她父亲以前的战友,最近几年联系并不密切,他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侧脸有一条刀伤留下的疤。
王庆国看到李建叶的一瞬间也呆住了,愣愣地问:“叶子,你怎么来了?”
李建叶瞥了他一眼,说:“因为我的鞋在这儿。”
王庆国这才走过去帮忙从泥里把那只鞋拔了出来。
王庆国又问:“你爸妈怎么样?国艳舍了一条胳膊才护着他们逃出去,千万别出事呀。”
爸妈?
她只看到了意识不清醒的妈妈。
脚底的泥好像堵进了她的心里。
她岔开话题,问:“王叔,这里是哪里?”
王庆国立刻压低声音说:“走吧,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
李建叶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往另一条更窄的巷子里走。
王庆国回头看了一眼李建叶:“你原来爱说爱笑,下乡以后怎么还不说话了呢?”
李建叶苦笑:“叔,这几年大家不都这样嘛。”
王庆国叹了口气,点了下头:“也是,咱们这些枪林弹雨打过来的人家,哪个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李建叶又问:“叔,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哪里呢。”
王庆国慢悠悠说:“这儿叫永夜乡,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来,据说乡里有一盏琉璃灯可以代替太阳庇佑全城。那盏灯还可以让持有者看到未来,咱们就是要带走那盏灯。”
她脑子里想了好多问题,最终只问道:“那盏灯什么样?”
王国庆转进了一条更窄的胡同突然停住了脚步,慢慢转回头。
李建叶险些撞他背上,正要开口询问,就见王国庆声音特别小地说:“前面有东西,咱们得往回走,快。”
李建叶迟疑了一下,没有转身,而是倒退着走起来。
王国庆的眼睛瞪得像灯泡一样大:“转过去,转过身去!”
李建叶仍旧坚持倒退小跑。
王国庆脸上的疤痕突然裂开,一颗干枯的褐色半透明骷髅头拖着一米多长的脖子冲破他的脸皮向李建叶直扑而来!
骷髅头的眼窝里有一对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它张开大嘴,腥臭的风吹了李建叶满脸。
李建叶一个晃神的功夫大嘴已经近在脸前。
她本能挥出一记直拳,可拳头却像是穿过一滩肉泥一般落了个空。
李建叶慌乱之下后撤,回旋踢。
骷髅的脖子里噗得一下伸出了一只小臂,一条套着浅蓝色的却良袖子的女性手臂,那只手狠狠抓穿了李建叶的裤腿,李建叶的脚却再一次穿过骷髅头,什么都没有踢中。
李建叶心中惊骇,起了试探身的心思,迎着骷髅的面门踢踏去一脚。
原以为这一脚也会落空,可鞋底却结结实实重重踹中它的鼻梁。
骷髅头被踹飞出去,砸破了一户人家的玻璃掉了进去,紧接着里面响起一阵敲盆打碗的声音,一个大爷操着山东口音在里面骂“贱气”。
李建叶转睛看向躺在地上的王庆国。
他已经不成人形,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堆”在地上,脸上都是血,两个眼窝空荡荡,眼球已然消失。
李建叶这时候才害怕起来。
刚才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永夜乡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李建叶呼吸急促,心跳得飞快,冷汗在后脊梁上出了一层。
她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爬到王庆国身边去摸他的脉搏,确定王庆国确实已经死了。
在李建叶收回手的瞬间,一点金芒从王庆国的印堂飞出,快得像子弹一样没入李建叶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