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诗名为《东门行》。

讲述的是一对贫贱夫妻,宁愿相濡以沫,也不愿以身犯险换取富贵之事。

故事普通,然而,这首诗的形式却不普通。

乃是汉朝乐府诗。

上承春秋诗经比兴,下开南北乐府之先河。

范季以洛阳雅音咏唱,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偌大的游女坊中,只剩下他的声音回响。

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然而有一样东西却仍与春秋之前相同。

便是七国同音。

齐、秦、赵、韩、魏、燕、卫七国的官方语言仍奉洛阳雅音为正统。

齐国先姜后田,乃是姜子牙时代就开始说洛阳雅音。

赵韩魏燕卫五国姬姓,也都是奉周天子为正统,自然也要立洛阳雅音为正言。

秦国特殊,他们说洛阳雅音纯属是因为想要和中原靠近。

而楚国则不说,因为人家跟中原不同。

所以众人都能听得明白。

此诗能流传千年,其内蕴含着一个时代的精神智慧。

哪怕现在提前了几百年出世,里面真挚的情感仍然让众人动容。

将诗唱完三遍,原本一众焦躁则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听众也渐渐静下心。

那弹唱的丝竹声渐渐平歇,不少歌姬更是眼泪涟涟。

是啊,与其冒险去富贵,与妻子在家喝稀粥也没什么不好。

这首真挚的诗歌,往前几百年,再次展现了诗歌所独具的强大共情能力。

让人们为之动容。

少司命眼中闪过回忆。

自己加入阴阳家,吃足了苦头,甚至还要亲手杀死阿兄。

可这一切,值得吗?

看着还要在一堆铜钱中的范季,她的眼里闪过柔情。

原本她也只是想借男人的身份躲藏几天,日后终究要回归骊山。

但和男人相处越久,心中的信念越是动摇。

忍不住想到:“也许和他相伴一生,穿麻布衣,喝稀豆粥,那也是极好的事情啊……”

那隐秘的楼上,流沙众人原本那腾腾的杀意也渐渐消散。

一个愿意和妻子在贫穷的家中相守,也不冒险的男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唯有卫庄,他眉头紧锁,怎么也没想到男人竟然是这样的想法。

转过头来问张良:“他这首诗,你听过吗?出自何处?”

春秋战国时诗歌繁多,但大多都会被诸侯的王公乐师收录。

《诗经》是经过颜路师傅整理删改过的,并不能体现当时诗歌的完整风貌。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郑风诗。

郑国女子奔放豪迈,一个个多才多艺又精于打扮,而且还有钱。

所以郑女在郑风诗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比例。

但奈何,过于奔放的郑女会在诗歌里唱些想和少年郎下河游泳,和少年郎恩爱的事情。

尤其不能忍的是,不少郑女还喜欢在与男子恩爱时,让乐师在一旁演奏郑歌以助兴。

诗的内容同样混浊不堪。

这种诗歌当然会被夫子毫不客气的删去。

张良闭着眼睛,在脑海中仔细回想。

最终还是摇头:“其格律而言,类似楚歌与秦风,可我不曾听闻过。”

“这必然是他自创的。”

自创诗歌?

小楼中众人皆是一愣,眼中闪过不可思议。

自创诗歌不难,不少贵族在闲暇时也会自弹自唱。

比如狡兔三窟的冯谖,更是会弹剑作歌。

但要将诗歌的格律和立意写好,却是千难万难。

不但春申君起了收为己用的心思,几人同样有类似的想法。

卫庄低声道:“若是此子可为我们所用,接下来的行动,似乎可以更稳妥一点。”

“接下来的行动?”弄玉美目微抬,心头一动。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这个神秘的瞎子倒是知道不少,有他在,行动会轻松许多。”

“那要招募吗?”

几人陷入了沉默,显然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然而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公主,你要去……”

众人闻声抬头,却发现房子里已没了红莲公主的身影。

不由得面面相觑。

楼下,拒绝了春申君的邀请,范季向四方拱手作揖。

“今日说书,便到此为止,诸位君子若是有意,可待明日。”

随后起身,一手牵着自己的妻子,一手拿着竹竿离开。

至于赏金,游女坊的人自然会帮他收拾好。

而黄歇等人还沉浸在《东门行》这一首千年诗歌所带来的震撼中。

一时之间竟忘了回礼,眼睁睁看着范季离开了游女坊。

至于打赏的钱财,游女坊的人自会为他装好送过去。

回过神来的黄歇急急忙忙冲出去,但在繁荣的新郑街头,哪还能寻得范季的身影。

不禁大感懊悔。

“如此贤人,竟不能为我所用,岂不惜哉!”

这个时代的士人虽然追求功名利禄,同样也讲究辞让。

四大公子之首信陵君为了得到看门的老人侯嬴,要接受三次刁难。

为了得到赌徒毛公和酒徒薛公,得跟他们一起混迹在一群平头百姓里,平日不修边幅,光脚行走。

如此三人才肯当信陵君的门客。

黄歇不觉得范季这种有本事的人会甘于贫困,之所以没答应他的请求,一定是他的方法不对。

一旁的门客李园看到主公如此沮丧,也不禁好奇。

“我主为何闷闷不乐?”

黄歇对于李园非常信任,便将范季的事情告诉了他。

惋惜道:“我知道此人有贤才,却不知道他有何喜好,无法打动他。”

李园听完,面色不变,然而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春申君门客众多,但李园却是最受春申君信任的人之一。

他可不愿突然冒出的人抢走黄歇对门客的关注。

于是站在黄歇的立场分析道:“主公,若他不能为我们楚国所用,又有才干,那我们为何不杀了他?”

“嗯?”黄歇一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是啊,这样的人,不为楚国所用,但迟早也会为其他人用。

与其给敌人秦国或假队友韩国留一把锋利的刀,还不如将这把宝刀折断。

见到黄歇不说话,李园知道他已经心动。

当即站出来道:“请允许我去杀了此人。”

黄歇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去吧,请把他的头带给我。”

李园领命,还带走了楚国顶尖杀手组织章华宫的几名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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