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镇北侯府。
刚开化的湖面上飘着几片残冰,风还是冷冽的,直往人衣领里钻。
冷瓷鼻子红红,小跑着追向湖边的人。
站定后,她气都没喘匀,赶紧问,“姐姐,你有没有看到我那串佛珠?”
“佛珠?”冷枝枝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嗤笑,“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偷你东西?”
冷瓷被吓得后退半步。
她看也不敢看对方。
明明对方的脸和她的脸长得几乎一样。
明明她才是侯府真正的千金,冷枝枝只是个假千金,根本不是她的亲姐姐。
可是她很怕对方。
然而佛珠是她最重要的东西了,冷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提,声音近乎哀求,“那串佛珠对我真的很重要,我只是问你见没见到,毕竟今天只有你去过我那……”
“够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冷枝枝打断。
冷枝枝上前一步,扯开唇角,语气不屑,“我堂堂侯府千金,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会偷你这个乞丐的破佛珠?”
冷瓷一愣。
她喉咙梗得发疼,酸着鼻子说不出话。
她也不想当乞丐的。
三岁那年冬天,二哥领着她去郊外玩,却走散了。
她不认识回家的路,冻了很久很久。
侯府派人去找,最后在一家农户里找到了和一个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
农户说女孩是最近捡的,而女孩恰好发烧失忆。就这样他们以为女孩是她,把女孩带回侯府,还用了她的名字——冷枝枝。
而她,被乞讨为生的奶奶捡到,这样过活了七年。
直到十岁那年,她在街边被二哥看见,带回侯府。一问才知,她才是他们走失的妹妹,七年前他们找错了人。
那天,冷瓷看到了冷枝枝。
冷枝枝美丽高贵,大方优雅。
而她,以后叫冷瓷,不再是冷枝枝了。
冷瓷抿唇,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滚。
恐怕佛珠,也不再属于她了。
她不敢再要,正打算转头离开,却听见冷枝枝大声说道,“阿瓷别急,姐姐去给你捡回来!”
然后——
噗通!
冷枝枝跳进了河里。
冷瓷两眼一昏,绝望得说不出话。
她知道,又开始了。
果然耳边马上传来四哥焦急的声音。
“快!愣着干嘛,快去给我捞人!!”
“——还有你!你一天不害枝枝受伤就浑身难受是不是?!要不要枝枝把命赔给你!!”
冷瓷已经想到了四哥的表情,低着头不敢看他。
“不是这样的……”冷瓷声音发颤,慢慢往后退。
她身体不好,不想再被打巴掌了。
“不是这样?”冷山目眦尽裂,三步两步走到她跟前,大声呵斥,“小小年纪这么狠毒,你在外流浪那几年到底学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啪!
四哥终究是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冷瓷只感觉脸部一痛,她两眼发黑,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
冷瓷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
怎么会这么吵?
她应该是在师父的飞升阵里才对。
被冷风刺得瑟缩了一下,冷瓷缓缓睁开双眼,正看到侯府丫鬟捞上了落水的冷枝枝。
冷枝枝周遭气运极盛,蓬勃的生机和灵气滋养着她。即便是刚才那样落水,也不会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病。
四哥冷山正在给冷枝枝披外袍。
五哥冷木正在冷枝枝身边问东问西,满脸关切心疼。
他们脸上都带着稚气,不像三四十的模样,冷枝枝也不是皇后装扮。
而且,眼前的一幕太过眼熟。
飞升阵似乎,让她重新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只一抬眼,她就看到自己周遭斑驳杂乱的气运,灰扑扑的,好像随时能吞噬她的生机。
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很虚弱,摇摇欲坠,转机微弱,看上去没有多久活头了。
强撑着站起身子,就听见那边冷枝枝梨花带雨地趴在冷山怀里哭诉,“好冷啊四哥,好冷啊……枝枝好冷呜呜呜……”
“不哭不哭,别哭了枝枝。”冷山擦掉冷枝枝脸上的泪水,心疼得要命,“傻丫头,什么事值得你去跳湖?这是我们恰好看到了,我们要没看到,你的小命都被别人害了!”
说着,他目光凌厉,狠狠扫过冷瓷。
冷瓷抬眸,回以平静的目光。
冷枝枝抽泣,“是我自愿的……”
“你们不要怪妹妹,她的佛珠掉进河里,她发脾气骂我打我都是应该的。我占了她的位置这么多年,她对我心生怨怼也是应该的。
不要说跳湖帮她找佛珠,就是她要我去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我是心甘情愿想弥补她的!
……可是,可是枝枝好无能,我很努力去找了,也没有找到佛珠。
对不起阿瓷,姐姐对不起你……呜呜呜……”
冷山紧紧搂住怀中人,双眼通红像要大开杀戒。
一旁的冷木闻言也气得冷笑出声,瞪着冷瓷,
“发脾气?心生怨怼?”
“打?骂?让人跳湖捡佛珠?”
“冷瓷,你很能耐啊!要不要让你哥我也跳湖?!”
冷瓷笑了笑,“你愿意跳的话,我也不拦着。”
冷木没想到她这么说,一下子气得抡起拳头往她身上打,却被对方躲过了。
冷木气急了,“你个目无尊长的东西!你还敢躲?!”
冷瓷身子弱,躲得艰难,堪堪站定之后苦笑一声,“是啊,你们是做哥哥的,你们每天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你们让我去死,也是应该的。”
冷木气得眼睛发直,“胡说八道!我们什么时候每天打你骂你了?什么时候让你去死了?!”
冷瓷声音淡淡,“是呢,我又什么时候打她骂她让她跳河了?你看见了?”
“你——”冷木被噎了一下,却依旧理直气壮,“枝枝和你又不一样,她从小在侯府里长大,心思单纯,不会说谎。”
冷瓷也不和他争辩,只淡淡道,“那,你让你不会说谎的妹妹,把偷我的佛珠还给我。”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也太敢说,一下子委屈到了冷枝枝,“妹妹,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要我的命,但是你不可以侮辱我的人品!我怎么会,我怎么会偷你的东西?!”
说完,她又哭了。
柔弱的身形,委屈的表情,湿透的衣服,冻得颤颤巍巍的身子。
不说冷山和冷木,这次就连丫鬟家丁们也都皱着眉头,一脸愤恨。
这个找回来的乞丐,一天到晚欺负小姐,现在竟然还冤枉小姐偷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