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通率领两千人到达滹沱河时,已经是二月十一。
因为河道宽广,水流极多的原因,滹沱河并未被封冻。
这也是周遇吉让熊通守卫此处的原因,要是封冻了,可过人马,也没必要继续守下去了,一马平川,没有守的必要。
但河道没被封冻,守住河岸,就能延缓叛军登岸,就有意义了。
四周早已经没有平民存在,如今谁都知道大战一触即发,只要长了腿的,要么就往北边逃命,要么就去南边从贼。
还留在附近的,那就是真的瘫痪了的。
朱良看着眼前雄壮的滹沱河,想着要是这些将士勠力同心,或许,还真有机会从不可能之中创造可能!
到时候,那国公府,那徐景龙,会不会在心底产生一丝后悔?
“朱良啊。”
正当朱良神游方外之时,熊通淡淡说道。
“你是个人才,这次选择放弃周遇吉,也要跟着本将军,本将军就知道你是个人才。”
按照熊通的想法,朱良宁愿跟着他来前线,也不愿意跟着周遇吉守城,是因为珍惜他熊通的知遇之恩。
否则正常人,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
答应加入周遇吉,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所以投桃报李之下,他对朱良也更加重视,甚至在城外的时候,还让朱良睡单间。
“将军谬赞,敢问将军,要如何布置河防?”
熊通嗤笑一声道:“防?有什么防的必要吗?”
朱良脸色一变,他知道熊通是软骨头,但是没想到软道这个地步!这还没见到敌人,他就已经丧失了斗志?
怕是心里面,已经想着投敌了!
主将丧失斗志,士卒又怎么可能有斗志?
“闯王百万大军,旦夕将至,咱们不过两千人,能有一丝一毫的胜机吗?”
“断然没有的。”
熊通兀自摇了摇头,目光之中全是绝望。
没有任何机会的,山西完了,大明也快了。
朱良说道:“如今士卒有些心气,不妨试一试?”
熊通诧异的看了朱良一眼,随后说道:“朱良啊,你还年轻,所以你有的是心气,但是事实就是,你的这些心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你一个人,即便能杀敌十人数十人,又有什么作用?”
“还不如留待有用之身,替闯王征战天下。”
“闯王当皇帝和朱家当皇帝,有什么区别?莫非你姓朱,你就得为大明赴死?没这种道理的。”
“你姓朱,难不成就真以为你是朱家皇族了?”
“而且闯王所到一处,便均田免赋,当真是天命所归,朱良,你莫不是要与天斗?”
朱良沉默不已。
他不知道怎么劝说,因为说实话,如今的大明,真的……不值得人如此效忠。
辽饷、剿饷、练饷,致使民不聊生,朝廷不体恤百姓,百姓如何会对朝廷有好感?
叛出大明,对于有些人来说,没有任何负担,他们有一万种理由,说服自己背叛大明。
但他不行。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如果一切没有改变,今年的三月十八,闯王李自成将攻破北京,然后开始拷饷。
那些以前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变得如同道旁败犬一般!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被闯贼肆意凌辱!
而婉儿,就在京城!
所以他将在此处,不退。
“卑下虽只是一猎户,但愿意死节。”朱良表情淡然,但语气万分坚定。
熊通嘴角抽了抽,思虑良久,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那你好好守。”
……
崇祯十七年二月十六,李自成攻克忻州,消息传到滹沱河,两千士卒,当夜逃走三百人,只剩下一千七百人。
守在滹沱河北岸的两千朝廷兵马,一夜跑了三百人,士气再堕!
再有一两日,李自成就会率领大军,直达忻口,面朝滹沱河。
度过滹沱河,整个山西北部,就如柔软腹部,任闯贼抚摸了!而历史上,除了周遇吉反抗强烈之外,大同总兵、宣府总兵,都是望风而降!
周遇吉就是最后一根脊梁,他断,大明就断。
滹沱河河道极宽,最宽广处有十二里,所以供闯贼渡河的地方,并不算多,不过三四处而已。
而渡河要么造船,要么搭建浮桥,这两种方式,都要耗费一定的时间,足够北岸的士卒反应了。
阻挠造桥、拦截渡河,都大有可为,如果朝廷有两万可战之兵,未必不能据河一战,只是可惜,如今的山西,哪来的两万可战之兵?
李自成在沙涡口的确造了三千艘船,以此度过了黄河,但问题在于滹沱河和黄河并不相通,所以这三千艘船,没有机会用在此处。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但也仅仅是个好消息了。
二月十七,李自成的先锋队伍,到达滹沱河南岸,隔河北望。
率先到达此处的,是李自成的侄儿,李过,外号一只虎。
李过此人极为厉害,督师孙传庭败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这李过。
此人英勇善战,不惧苦战,所率部队,是李自成手底下的绝对精锐!
而此刻,他更是意气风发!
一月之前,叔父在西安建国大顺,他被封为亳侯,如今要是横扫山西,直入北京,岂不是能封公爵?
想到这,他恨不得直接飞过滹沱河,将那周遇吉的头给拧下来。
“江宽啊,你说这河对面,会有士卒防守吗?”李过淡淡问道。
江宽乃是他手底下的副将,同样骁勇,闻言笑道:“侯爷,我等一路走来,哪有半分阻碍?这河道,又岂有人敢守?”
“而且,陛下有雄兵百万,这一次,更是亲率五十万大军来此,谁人可撄其锋芒?咱们直接造桥过河!”
江宽说的激昂,李过也是生起万分豪情,他也不认为对面还有人敢防守。
不过出于优秀将领的职业素养,李过还是拿起千里镜,观察着河对岸的情况。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
对面,明显有士卒的身影,不过零零散散,脸上的表情也极为委顿,一看就不是什么可战之兵。
杀之如杀鸡。
他将千里镜递给江宽,说道:“你且看看。”
江宽拿着千里镜,也观察着对面的情况,许久之后,也得出了和李过一样的结论。
“一群约莫有千人的乞丐兵罢了,形同虚设。”
李过说道:“河道不算宽,你试着招降他们,一群废物,我都懒得杀。”
李过见识过孙传庭这样的英雄,早就把自己放在天下最顶尖英雄的层次,他如今最想要见识的,是那建奴到底有几斤几两。
大明的将领,如今他一个都不放在眼中。
周遇吉同样如此!
更何况,河对岸那支乞丐军,明显就是来送死的,统帅又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对付他们,简直就是浪费精神。
江宽拱了拱手,便再向前走,站在了河道边缘,对着河对岸喊话。
“诸位明军将士!你们面对的,乃是大顺皇帝陛下麾下大将,亳侯李过……”
“嗟而明庭,失天下,内外失和,实乃天谴!唯我大顺,乃是天命所归!功臣名将,雁行有序。”
“当今圣上,盛明,天下安乐。白环西献,楛矢东来,你等若是知晓大义,应当速速归降……”
话音刚落,空中响起阵阵破空之音!
江宽目光所能捕捉的极限,是一支黑色箭羽,破空而来!
朝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