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执瑾回头,看着疾步走来的李俊豪,微微蹙眉,然后停住步子,待到那人走到面前后,才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
“原来是李公子,有何贵干?”
李俊豪看起来进退两难了,眉头高高的皱起,轻抿着嘴唇,胳膊紧紧贴在身体两侧,脚步一前一后,身形还有些摇晃,眼中的纠结显而易见。
“有话不妨直说。”虽然沐执瑾已经差不多猜出他要干什么,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抚了一句。
他深呼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今日之事,多谢沐大人不计前嫌,给了我一个台阶下。”
“没有的事,分明是我慢了。”
“旁人不知道,我知道的,沐大人你早写完了,看我收笔后你才收笔,故意晚于我,这个恩情,我会记得。”
“既然李公子你要较真,那我也问一句。”沐执瑾周身的气息突然就变得冷冽起来,她仰着头,垂眸看着对方,以至于现在的她看起来像是在蔑视,“我本以为文人才子都高风亮节,不屑于和权贵搅和在一起,未曾想,你还是要来蹚这浑水。”
“人活在世上,自然会有千千万万个身不由己。”
“与其被人当枪使,倒不如躲得远远的,凭公子之才华,再过几十年沉淀,未必不能成一代文豪。”说着,沐执瑾往他后面看了几眼。
在远处的走廊下,站着两个人。
一个小太监侍奉着那个男人,他正在微笑,看到沐执瑾瞪过来了,便轻轻点了下头当做打招呼。
沐执瑾收回眼神继续说:“是非黑白自在人心,我无权要求你什么,但求李公子无愧于心,告辞。”
“……告辞。”
刚走没两步,沐执悠就从后面跟了过来。
“妹妹,你今日可是除了好大的风头啊……”
沐执瑾没有回答,她知道姐姐在气什么,无非就是今日她当了一晚上的陪衬,还没有和二皇子说上话,心中不忿罢了。
“今日二皇子故意让李公子来刁难我,想要英雄救美,那个时候姐姐若是肯出头,自然会吸引二殿下的注意力,只可惜姐姐唯恐引火上身,选择了沉默。”
面对沐执瑾的质问,沐执悠毫无愧疚之心,反而质问,“那你认输不就行了?”
“认输?!”这两个字似乎是触及到了沐执瑾的逆鳞,她猛地伸手揪住沐执悠的衣领子,将她拉到自己跟前,盯着眼睛,“我的人生里面,没有这个词。”
说完,她甩开沐执悠,疾步离开宫城。
走到正阳门前,她的脚步却又停住了。
那个人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常服,坐在轮椅上,单手把玩着扇子,另一只手放在轮椅把手上撑着下巴,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
忽然,他抬起头,朝远处看了一眼,视线在宫墙里画了个半圆,缓缓落到了沐执瑾身上,然后他笑了。
一阵风吹来,撩起他的衣摆,不知从哪里飘来了花香味,沁人心脾。沐执瑾闭上眼,极深极缓地嗅了一口,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冷宫里,除了腐朽味之外,唯一可以闻得到的味道了,合欢花。
方才在宴席上,沐执瑾无意中和苏渊对上了眼,那个瞬间,心里面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又从坍塌的地方拔地而起,那一刻,沐执瑾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喜欢苏渊。
不,是爱苏渊。
他曾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疯狂诉说爱意,也在穷途末路时为沐执瑾苦心筹谋,呕心沥血。
可重活了一世,那些浓墨重彩的记忆,在从苏渊的角度来看,也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除了自己还记得,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包括他,苏渊。
“喝醉了吗?”
出神的期间,苏渊已经来到了跟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着眼神三分试探七分关怀,沐执瑾下意识倒退一步,而后又觉得这个举动不妥,重新上前。
“多谢苏大人关心,只喝了一杯。”
“也是,沐大人今晚太清醒了,倒让我有些陌生呢。”
“哦?苏大人此言何意?”
苏渊道:“今天这首诗,写得妙啊,和李公子的赌约你主动放弃,给了双方颜面的同时,又拒绝了二殿下的招揽之意,更重要的一点——你这首诗虽然描写的是晚年惨状,可你还年轻,当着皇上的面写这首诗,毫不掩饰,不过就是想要表达自己也是忠臣,只为了皇上做事,哪怕将来下场惨淡也是为了皇上。这样一来,那人即便对你动了什么心思,也得看来皇上的面子上,不能逼你太紧。”
“……”沐执瑾深吸一口气道:“苏大人这话,我听不明白,或许一杯酒我就醉了呢。”
“我夸你一石三鸟,玲珑心思,往后要继续保持,千万别让人抓住把柄,身在朝廷,一步错步步错,万事小心。”
说完,随风推着苏渊走了。
沐执瑾眨了两下眼睛,好像对他的话有些费解。
那人都走了很久了,她的眼神还定格在那个方向。
记忆渐渐从深渊中浮现出了庞大的身影,往前是万里泥泞,后面是万丈深渊。
她觉得自己站在一根线上,随风飘扬,稍有不慎,可能就被身份碎骨。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缕光,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过来,他脚下走过的路一点点地都变成了鲜花怒放的平地,慢慢地朝她蔓延。
她像被蛊惑了似的伸出手,那人也伸过了手,两根手指头即将要触碰到的那一瞬间,那些美好却好像是一面镜子似的破碎了!
啪——
满地的碎片后渐渐流出了献血,她满脸惊恐,不受控制地叫出了声。
“啊啊!”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沐执瑾被摇晃着,渐渐睁开了疲惫地双眼,与此同时,宛若将脑子劈开一般地疼痛也钻入了脑袋,迅速的占据她的全部感官。
眼前的景象是熟悉的卧房床帐,不知是谁开了窗,带着梅花香味的风吹来,有些冷,却让她的脑子清醒地很快。
月华担忧地声音呼喊里还夹杂了一句训斥,“谁把窗子关严了?不知道屋里面还放着炭火盆的吗?若是小姐今日有什么好歹,你们就都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