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小巷,万家灯火。
本来如此这般灯火可亲的场景,却是有几个坏小子硬生生地挤进了这幅图中。
只见一面由青石砖瓦一层一层砌好的墙上,正有着四五个脑袋悄咪咪的露着,虽然鬼鬼祟祟,但是从那头脑晃动的幅度来看,几个人明显都在争先恐后一般。虽说墙也颇是低矮,但毕竟也只是一帮孩子。
围墙外的路上,几个人看到这番景象,不但没有拦住这帮小子,反而更像是幸灾乐祸一般的笑着,甚至有的人还蹦起来往院儿里瞅。
砖瓦的最上层,正密密麻麻的被人绑着一些带着尖刺的树枝,就好像是这家主人早就做了防范一般。
院内,一名体型颇为臃肿的妇人躲在茅草房的窗后,整张脸上只露出两颗眼珠子盯着院内外墙,眼神中带着洋洋得意,满满像是月黑风高夜,一只黄鼠狼逮到了一只鸡的感觉,口中还在不住的嘀咕着什么话语,不过看那神色就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好词。
院子墙头那几位明显是老主顾,虽然说年龄看着不大,但是轻身功夫倒像是练过几年的江湖老手一般,几人都是蹭的一声过墙,随后悄然落地,除了脚下和秸秆接触发出声音之外,大多的声音倒是呗隔壁邻居家正在睡觉的大黄狗哼哧哼哧的声音给遮盖了过去。
“诶,你们看,王寡妇家老母鸡又下蛋了,好家伙,这才几天的功夫!”
虽说语气中颇为惊讶,但那少年还是压低了声音说出来的,声音自然是不大,但是在这夜晚里,却还是听的极为清楚。
话音刚落,那少年身后一人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前者没防备,往前一扑,正好塞了一嘴的秸秆草。不过他倒也不生气,只是小心翼翼的爬起来,随后才回头带着些许脾气的问道:“王景,你再踹我,一会儿把王寡妇吵醒了,你还想不想吃烤鸡蛋了!哪里有侠盗窝里横的!”
“就是,没准烤鸡蛋吃不成,还得吃一顿鞋底拌肉,云闲,上次夫子给你大吃了一顿,味道不错吧?”那少年语气中的幸灾乐祸溢于言表,要不是还顾及着自己“侠盗”的身份,估计声调早都飞去九霄云外了。
还不等回答下句,在屋中的那妇人听到墙那边细细碎碎的声音,突然拍开本就不算结实的两扇木门,捡起地上的一块破秸秆朝院中发出声音的地方扔了过去,口中还骂骂咧咧的说着:“几个小兔崽子!怎么不回家看你自个儿的娘下没下蛋!跑来偷老娘的鸡蛋!和你们几个爹一个德行!”这番言语,那可不是一般的妇人能够说得出来的。
谁道那帮孩子可不如她像的那般无事,墙头上,一个脑袋小点的摸了摸后脑勺,不怀好意的转向旁边一个胖墩子说道:“死胖子,你爹不会和王寡妇有一腿吧,这么说来,你得管王寡妇叫娘啊。要不然怎么叫和你爹一个德行。”
被这么一起哄,周围几个孩子们也都按耐不住,顾不得前者断章取义,纷纷跟着那小脑袋喊着:“去去去,赶紧认你娘,多叫几声,没准你娘还给你吃奶呢,哈哈哈哈。”
那个被叫做死胖子的孩子顿时红了脸,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气愤,大吼了一声“闭嘴”,然后朝着那小脑袋的后脑勺“啪”的一下,拍了一巴掌。
“你爹才和王寡妇有一腿,我要是认她做娘,那我就是你爹!”
那小脑袋被这一巴掌打得落了地,捂着脑壳,站起身来,仰头朝着那胖小子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本就是夏日时候,穿着一条破烂短裤的胖子自然是感觉到了小腿上好像粘了一团什么东西,刚低下头还没来得及看,就已经见那小脑袋连忙跑远,大吼一声,咚的一下跳下了墙头,朝着前者狂追而去。
剩余的几个依旧起着哄,全都尾随而去,好像被吐唾沫的是他们一般。村子里本就无事,整日凑热闹起哄便是这帮孩子唯一的乐趣所在。
而那被他们叫做王寡妇的臃肿夫人还没来得及发火,早憋在嘴边的话自然也是受不住,一阵不堪入耳的骂声绵绵不绝的震动着四周邻居,不过很是默契的,连旁边院子里的黑狗都没敢出声,声威可见一斑。
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甚至还没听到鸡叫,各家的女人都已经起床,打柴烧火,给自家男人和闺女儿子做饭了。农户家里可不比大户人家,农家户歇息的早,起的也早,一日之计在于晨嘛。而且下地干活还是得靠男人,女子们一天只管在家里做好饭,缝缝补补,打扫家里就是一天的事情了,有了空闲时间下来,一天坐在家门口和邻居家的姐姐妹妹拉拉家常,看着孩子们在门口打闹,对于女子来说也很是充实的一天了。
不大一会儿,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了火气,各家的婆娘也都喊着自家男人吃饭,时不时的还夹杂着几声吵闹,无非就是孩子睡着不起来,又或者是不肯吃饭。不过这吵闹声可远远比不上偶尔王寡妇吼的那几嗓子。。。
镇子上的学堂里,一位胡子已经白了一半的老夫子,正端坐于桌前,两道长寿眉也是耷拉在了两边树皮一样的脸上,神情虽说严肃,但也是带着几分悠闲。现在正值四月春末,春夏交替之时,清晨微风拂面,当是再惬意不过。
老夫子独自一人居住学堂,平日里也都是带着镇子上的孩子学词识字,读的东西也都是《三字经》、《百家姓》一类的启蒙之类,夫子也不收费,孩子的父母们心中也是感激, 庄稼人没那么多心眼,只是淳朴。平日里哪家有了新做的包子饺子之类的饭食,也都会送过来一点,毕竟自家孩子念书识字,总比下地干活有出息多了不是?
老头正一手拈着胡子,一边感受着这难得的天地清风之时,只听得身前一道声音滋哇乱叫着:“为什么今早的粥这么糖!老头你看我手,你看!”
刚一睁眼,少年的左手扒着桌子沿,右腿就已经搭上了桌子,右手食指恨不得插进老头那已经老眼昏花的眼睛里去,虽说他平日里也有些分不清那两道长寿眉中间的眼睛到底睁没睁开。
“把腿放下去!”老头声音里带着严厉,无奈眼前这个孩儿似乎根本不着他。
仿佛习惯般叹了一口气,心想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子曰,食不言,寝不语,无规矩不成方圆,如你这般将腿置于饭桌上,成何体统?你真是,唉。。。”说到最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仿佛满心的朽木不可雕也。
孩子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见他不说手,做了一个鬼脸表示老头说话不如放屁之后,端着粥碗沿着边儿“吸溜吸溜”的吃着,总算是正常了点,但是这股声音在老夫子听来无异于凌迟一般难受。
“云闲,我问你,昨晚上你又做什么了?”夫子端着碗,又捋了一下垂到胸口长的胡子,很是斯文的喝了一口粥,颇是文雅。
“我能干啥,就去河边坐了会儿,和胖墩他们摸鱼去了。”云闲一边喝着粥,嘴里还不停说着,吧唧吧唧的声音像极了猪圈里进食时候的声音,不过看老夫子的表情倒像也是习惯了。
“哦?没做什么?那为什么昨天晚上你王姨在那里那般破口大骂。”
“我哪儿知道,可能他家隔壁的大黑狗睡觉打呼噜被吵起来了呗。”
“咳。。。”如果不是咽的快,老头一条老命可能都要毁在这碗粥上。
“你们这帮小鬼,一点都不知道尊敬长辈,你王姨家人都好好的,你们偏偏要叫人家。。唉,真的是不成规矩。”
“老头,你今天怎么这么关心王寡妇啊,一直聊她。”云闲满脸疑惑,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看着夫子问道。
“为师只是过问一下而已,毕竟为师也是个人不是,这种闲家话听着有趣也是无妨的,不影响圣人大道。”老头倒也坦荡,云闲没得到心中想要的想法,气势上也是念了一大截。
老头看着,心道,你小子想什么老头子我还能不知道了?
心中所想,面向所生,不知不觉的也带了几分笑意,继而道:“你们总这么叫人家,日子长了,万一成了真的,那可都是罪孽。”
云闲不服道:“圣人哪儿说过这话?”
夫子闻言,一挑眉道:“孔家所谓非礼勿言即是。”
“那道家还讲从心所欲呢,人要跟随本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是这个理吗?”云闲摇头晃脑的说着。
老头那边听了,苦笑一声:“好小子,哪儿有你这么讲道理的,合着天下的道理都在你那里了,想怎么用怎么用?”
云闲嘿嘿一声,便不再多嘴。